可另一方面，人多了也难免鱼龙混杂，赖小子成堆，谁家也不肯把姑娘嫁到这里来，更何况还有一个疯癫癫的父亲。到后来，三个堂兄的婚事还真的成了问题。
可另一方面，人多了也难免鱼龙混杂，赖小子成堆，谁家也不肯把姑娘嫁到这里来，更何况还有一个疯癫癫的父亲。到后来，三个堂兄的婚事还真的成了问题。
但为什么买东西要用这么多的票证，谁又能分得清楚，为什么光有钱还不行。住在同一排平房的小妮刚ธ上二年级，牙齿还没有换完，也学着大人的样子一本正劲地说，因为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还说，要限制资产阶级法权，养尊处优容易出资产阶级。
但为什么买东西要用这么多的票证，谁又能分得清楚，为什么光有钱还不行。住在同一排平房的小妮刚上二年级，牙齿还没有换完，也学着大人的样子一本正劲地说，因为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还说，要限制资产阶级法权，养尊处优容易出资产阶级。
大姐也不甘寂寞，又学起了杨白老的声音，一边弹着秦琴伴奏：“人家的闺女有花戴，你爹我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我给我喜儿扎起来。”
童明亮刚ธ刚进门，学着赶马车的汉子的腔调吆喝着：“卖大姑娘来，卖大姑娘来。”
“胡说八道什么，好的学不来，尽学这些二流子。”大姐听见不乐่意了，大声呵斥着。
墙角的缝纫机的机头大张着，看来母亲又在做针ฤ线了。童明亮站在旁边看着她们亲热的样子心里眼馋，母亲现了他的表情，一把把他拉到怀里。母亲手上有一块小小的疤痕，告他说是小时候不听话让姥姥打的。母亲说一次，他记住一次，不听话可是要挨打的。母亲捏住他的拇指说“这个妞妞爱吃草”，捏住食指又说“这个妞妞爱吃料”，最后用劲捏住小指夸张地说“这个妞妞爱叫唤，爱叫唤”。他早已经疼得大叫起来，母亲这时也哈哈笑出了声。这里正说着话，大姐二姐拿了水桶出去抬水去了，哥哥不在，抬水的事就落到了两姐妹身上。
哥哥是工厂子弟中第一批下乡插队的，厂里隆重欢送，敲锣打鼓披红戴花，热闹非常。工厂给每个下乡的知青开了证明，可以凭证购买到一条毛巾和一块香皂，只不过第二批就没有了这样的待遇。
“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这样的语录印在当时好多的地方，家里的脸盆、镜框上都有。人们解释着，年轻学生不能ม在城市里呆久了，否则就容易出现修正主义。只有在广阔天地里滚一身泥巴，才能练一颗红心。
只是哥哥到底能不能算知识青年，初中没毕业就参加了串联，中共中央出《关于组织外地高等学校革命学生、中等学校革命师生和革命教职工代表来北京参观文化大革命的通知》，来京一律免费乘车，生活补助费、交通费和在京时的饭费由国家财政支出。他在北京见过伟大领ๆ袖毛主席，天安门广场人山人海，人头攒动，万众欢呼，一片红色的海洋。虽然只是远远的一瞥，也足以让他激动好长时间，值得终生回味。他们还受到了中央长的亲切接见，长热情洋溢地说，这次你们到เ北京来，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都来，到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策源地来，经过很多辛苦，不怕大风大浪，你们的行动很对，向红卫兵学习，向红卫兵致敬！他们也激动地大喊，向长学习，向长致敬！
哥哥拿回了在北京的照片，一群同学身着国防绿，手拿红宝书，胸ถ佩毛主席像章，臂戴红卫兵袖章，袖子挽得高高，个个群情激奋，斗志昂扬。他回来后还一直后悔，好多的学校串ธ联规模更大，北上延安，南下井冈，甚至走完了红军长征，革命意志更加坚定。《人民日报》很快表了社论，就叫《红卫兵不怕远征难》。
伟大领袖出号召，你们要关心国家大事，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哥哥是红卫兵造反组织的一员，满脑袋的路线斗争、反修防修，每天都去呐喊、冲杀，要坚决打倒和誓死捍卫，向修正主义猛烈开火。螳臂挡不住车轮，蚍蜉撼不动大树。在短短几个月内，在毛主席和党中ณ央的战斗ç号召下，亿万工农兵群众、广大革命干部和革命的知识分子，以maozedong思想为武器，横扫盘踞在思想文化阵地的大量牛鬼蛇神，其势如暴风骤雨，迅猛异常，打碎了多少年来剥削阶级强加在他们身上的精神枷锁，把所谓的资产阶级的“专家”、“学者”、“权威แ”、“祖师爷”打得落花流水，威风扫地。“拿起笔，做刀枪，集中力量打黑帮。革命师生齐造反，文化革命当闯将。歌唱毛主ว席歌唱党，党是咱的亲爹娘。谁要敢说半个不，马上叫他见阎王。”他们高唱着铿锵有力的《革命造反歌》，每段歌词唱完后，都要高喊一声“杀、杀、杀—嘿”。
红卫兵上阵以来，时间并不长，但是他们真正地把整个社会震动了，把旧世界ศ震动了。他们的斗争锋芒，所向披靡，一切剥ຓ削阶级的旧风俗、旧习惯、旧传统、旧文化，都像垃圾一样，被他们扫地出门。一切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寄生虫，都逃不过红卫兵锐利ำ的眼睛。这些吸血虫，这些人民的仇敌，正在一个ฐ一个被红卫兵揪出来，他们隐藏的金银财宝，被红卫兵拿出来展览了，他们隐藏的各种变天帐、各种杀人武器，也被红卫兵拿出来示众了。一切封资修的东西都得到了改正，旧的地名必须更新，商店、学校、工厂、乡村，都必须有一个红彤彤的名字，革命街、红卫路层出不穷。红色象征革命，要把“红灯停、绿灯行”的规则ท改成“红灯行、绿灯停”。要把全国变成红色的海洋，店铺门面、房屋墙壁都要刷成红色。他们冲进宾馆，把象征资产阶级享乐主义的皮沙、红地毯统统用剪子剪掉，把地主阶级留下的瓷器、玉器统统砸烂。麻痹人民的佛像被捣毁了，壁画ฑ被铲平了，康有为ฦ、武训这些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的坟墓被挖开了，被锉骨扬灰了，这都是红卫兵的伟大功勋。
红卫兵起了针对一切反动派的文攻武卫，中央长说了，我们不提倡打人，但打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嘛！好人打坏人，活该；坏人打好人，好人光荣；好人打好人，是误会，不打不相识。
跟许多年轻人一样，哥哥本来想去当兵，到最后又不让去了，据说是政审的问题，在家里停留了好长时间。门口的一小块地，每到夏天都要种一些葵花玉米之类的作物，几乎家家如此，并不指望能收获什么เ，只是图个乐。每个家庭都养着几只鸡，每年春天的时候，都有鸡贩子吆喝着“小鸡儿来嗨”，走街串ธ巷兜售鸡雏。小鸡一天天长大，孩子们每人认领一只，还骄傲地向人介绍“那只最大的就是我的鸡”。等鸡长大了下出蛋来，才是人们最高兴的时候。为ฦ此，父亲一直在研究一种“孵蛋器”，核心是控制温度，要达到老母鸡屁股的效果，但始终没有成功，可他一直都在坚持。爱迪生明电灯失败了一百多次，六六粉也是试制了六百六十六次才成功的，要经得起失败的考验才行。
葵花一天天长大了，每天从早到晚伸着脖子跟着太阳，又想起了课本上说过的一句话，葵花向太阳，我们红小兵永远向着党，万物生长靠太阳，干革命全靠maozedong思想。哥哥每周日的晚上都抗着扁担挑两担水回来搞灌溉，但做饭洗涮的事从不插手。哥哥一直就会吹口琴，口琴本来很小，但他吹的时候身体动作很大，双手用力地敲打琴身伴奏。“这是《火车向着韶山跑》，各族儿女去朝拜红太阳升起的地方”，哥哥介绍说。整天吹口琴也腻歪，哥哥又从家里翻出一根笛子，也没有什么乐谱，就凭着这一点音乐基础，硬是跟着收音机学会了整的《扬鞭催马运粮忙》，悠扬的笛声能传出很远。
闲来无事，哥哥骑车带童明亮去看电影，是第八届亚洲运动会的记录片，他第一次知道了伊朗、印度尼西亚这些国家，见识了举ะ重、排球这些体育项目。去解放大楼买了一副小的中国象棋，象走田à、马走日的规矩他很快就熟悉了，只是水平再没有得到เ提高。
有一次，哥哥骑车带二姐上街，路过铁道路口时车子一颠簸，把二姐摔到了地上，回家以后一直昏昏沉沉。邻居的婶子们赶来，说是二姐丢â了魂了，赶忙打哥哥又骑车回去，拿上二姐的衣服铺在摔倒的地方不停地怕打，说是这样才能把“魂”再找回来。
每次出门，童明亮坐在车子的大梁上，哥哥总要问这么几句。
“你看我的脸红不红？”
“不红。”童明亮扭头看一眼答道。
“黄不黄？”
“不黄。”
“不红不黄？”
“颜色正好。”
童明亮总感觉哥哥的心事开始像个大人了。
后来居委会的池大娘挨家挨户动员适龄青年下乡插队，哥哥就报名了，下乡也不需要什么政审。第一批下乡，结果肯定差不了，人们都这样安慰他们家。虽说是“动员”，但这批有“知识”的青年除了下乡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出路。顶着不去，只能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哥哥插队去的地方แ是晋南的利民县，完全从事农业生产。县里有一座后土祠，据说是女娲娘娘的祭庙。那里的人们每年农历三月初十做“烙馍”，是当年女娲补天用的。因为是补天用的，味道似乎也与众不同，油很大，也很香。曾经看过批判女娲ຐ的小人书，她“抟土造人”，分别做成贵族和平民，是几千年来阶级压迫的总根源。
父亲让他找机会去看看黄洪年，是父亲的一个徒弟，因为利民县也建了一个铁路电å机厂，六十年代从大华厂回家乡上班去了。他跟父亲关系相当好，经常给家里捎过来那里的特产柿子。那里平原广阔，气候温热，盛产小麦。哥哥果然带回来半口袋白面，说是房东老乡给的。父亲忙准备了一把榔头、一只改锥让他带回去。
“这叫巩固工ื农联盟”，二姐越来越会说话了。
哥哥回来明显晒黑了，手掌上磨起了厚厚的茧子，话也多了，给他们讲了刚刚在农村听过的一段笑话。一对夫妻安装电灯，老汉抱着老婆的腿，老婆在顶ะ棚上安装。半天过去了，仍不见老婆安好，老汉支撑不住问老婆。只听老婆说，安装灯泡需要一圈一圈拧进去，你在下面不转，我怎么能ม把灯泡拧进去啊？
哥哥跟几个“插友”到小饭店吃饭，回来后“五魁、六个六”地模仿着划拳，被父亲严å厉地制止了。父亲说那ว是二流子不务正业，小心入了弟兄集团当了赖小子。父亲总是这么严å厉，常在家里说一句话，养子不教养成虎，养女不教养成猪，用来强调家庭教育的重要性。
大概过了两年多的时间，哥哥回城了。因为ฦ是子弟，就分配在解体车间当了一名钳工，主要工作是把需要修理的火车头按件分解拆开，所以就叫“解体”。
哥哥很快就成了一名让人放心的工人，车间里比学赶帮蔚然成风，他们的事迹还上了报纸呢。报纸上说，阶级斗争是青年的一门主课。青年，即使是青年工ื人，因为没受过旧社会的苦，更应该加强阶级教育，提高他们的思想觉悟。一个跟哥哥同时下乡、同时进厂的青年小谭，嫌机器脏不愿上手，跟前又找不到เ抹布，共产党员、老工人靳师傅掏出自己้的手绢擦了螺丝上的油污。一个ฐ坏分子趁机说，都是些娇滴滴的娃娃ใ，哪能吃了这种苦，靳师傅立刻义แ正词严地驳斥了他。报纸上还配了插图，一个坏人委委琐琐地蹲在了地上。
工余时间，靳师傅拿出毛主席语录，坐在机器前对小谭进行了阶级教育。在万恶的旧社会，天是黑沉沉的天，地是黑沉沉的地，劳动人民身上压着三座大山，没有喘息的机会。靳师傅十五岁就进厂当了童工，在国民党反动派的统治下，工厂的工作环境极差，工ื资不够吃饭，西北风冻得机器都结了冰。年轻的靳师傅拧不动螺丝，狗腿子举起皮鞭就是一顿猛抽。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雄鸡一唱天下白，来了救星毛主席，是共产党带领我们翻了身，成了国家的主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工厂的面貌焕然一新，真是新旧ງ社会两重天哪。现在，我们工人阶级能享受公费医疗，家属也能享受半费，退休后有退休金，子女还能顶替父辈上班，这些都是社会主ว义优越性的表现啊。没有毛主席就没有新中国，更没有我们穷人的今天。吃水不忘打井人，翻身不忘过去苦，我们要擦亮眼睛分清敌我，狠批修正主义，保卫红色江山。毛主席教导我们，最干净的还是工人农民，尽管他们手是黑的，脚上还有牛屎，还是比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都干净。我们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更要改变自己้的主观世界，要时刻绷紧阶级斗争这根弦。看一个ฐ青年是不是革命的，用什么做标准，拿什么去衡量呢？只有一个标准，就是看他愿意不愿意并且实行不实行和工农群众结合在一起。
灯不拨不亮，理不讲不明，小谭听了靳师傅的一席话，惭愧得低下了头。在新中国，只有肮脏的思想没有肮脏ู的工ื作，自己้嫌机器不干净，正说明自己的思想不干净。报纸上最后说，小谭从此以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头脑更清醒了，干活更勤快了，读革命书不松劲，走革命路不歇脚，还光荣地加入了共青团。
童明亮也去过哥哥的车间，他感觉特不好玩。一个空荡荡的厂房，停着一辆待修的火车头，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火车下头还有一个ฐ地沟。两根铁轨出了大门，穿过马路，又进入另一个厂房。工人们拿着榔头、扳手忙上忙下，工作衣上沾满了黑色的油污。哥哥一再嘱咐，千万不要乱动啊，小心碰着。是啊，这种环境，让他动他也不敢动。
车间门口有一个大批判ศ专栏，也是赞扬靳师傅的，说他坚持七年出全勤，还配着一诗歌：目光炯炯见五洲，心胸装着全人类。别ี看已经须白，火热青春再焕。旁边是一篇大批判文章《斗争需要马克思主义》。人缺了粮食和水不行，干革命不读马列和毛主席的书不行。开汽车离不开方向盘，干革命离不开maozedong思想，阶级斗争、生产斗ç争和科学实验这三项革命实践活动的无数成功和失败的事实，一次又一次证明，我们的斗争需要马克思主义。有的同志认为，反正上班开机器，下班休息，读不读马列的书没关系。这种看法是不对的。开机器的工人、种田的农民和站柜台的售货员，工作岗位虽有不同，但只要生活在社会上，就离不开三大实践，而从事三大实践就存在一个遵循什么样的理论、执行什么เ样的路线的问题。在我们社会主义国家，只有分工的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在深入开展的批林整风运动中ณ，每个干部和工人都体会到，不读马列的书不行。遵循着马克思主义理论前进，我们将愈来愈接近客观真理，而遵循着任何其他道路前进，除了混乱和谬误之外，我们什么也得不到。我们在思想战线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开展对修正主义的批判。
在一个最新产生的光荣榜ึ旁还配着这样一诗：山外青山楼ä外楼，英雄好汉争上游。争得上游莫骄傲，还有好汉在前头。
车间里到处充满了严肃紧ู张的气氛，只有在二楼的一个乒๐乓球室里才能听到他们的欢声笑语。一个ฐ胖胖的工人名叫范同，人们都叫他“饭桶”，球的动作很是夸张。乒乓球无愧是国球，到处可以见到它飞来飞去的身影，这就叫群众基础。国家队的几个世界冠军都成了反革命了，他们本来就是帝国主ว义派来的特务，已经自绝于党和人民了。
不久后的一天，一个铁块正好落在哥哥的鼻梁上，母亲知道了好一阵的唏嘘。拆掉纱布后，鼻梁上留下了一条淡淡的疤痕。
哥哥的头有一点黄，经常见他戴了手套，在一个大碗里弄上稠稠的颜料é，很费劲地用刷็子把头染成黑色，搞得满手、满脖子都是黑的。大院的几个女孩，就是因为头黄，被人们满大街追着喊“小黄毛”，可见头的事情丝毫马虎不得。
上班不到เ一年，车间里被盗了，哥哥的工具箱被人撬开，偷走了新买不久的上海牌手表。手表是高档东西，一百二十块钱相当于他半年的工资，该怎样向家里交代，哥哥很是费了一番脑แ子。回到家里，哥哥在床边心事重重地坐了一会，然后问母亲现在几点了。母亲很纳闷，自然要问他，你的手表呢？于是，这才自然而然地引出了手表被盗的故事，可见其用心良苦。这又能怪谁呢，箱子是上了锁的，手表也不长眼睛。母亲也没有过多埋怨，只是自此以后，直到他结婚前夕，才二次配备了一块东风牌手表。
有段时间，哥哥下班回家，常常无所事事地躺着呆。父亲见了，总觉得年轻人不该如此，有一天突然若有所思地对他说，你去张裕那里拜访拜访吧。张裕就住在他们家附近，也是一个ฐ小有名气的人物，是厂里一个派系的头头，应该属于保皇派，家里经常聚集着一群人，开导这样的年轻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张裕也是面黑身矮，不光自己黑，三个儿子也都是一副黑里透红的形象，每次孩子们做打仗游戏，都得扮演地主、特务一类的角色。张裕的派别在厂里应该是少数派，气势上比不过造反派，当然更多的人属于中ณ间派，就像童耀辉这样，才不去管什么狼吃羊还是羊吃狼。
哥哥回来，似乎很高兴。张裕显然把哥哥当成了一个新า展的成员，经常打人过来交给哥哥一些材料复写若干份，不外是反映厂里的一些情况，准备寄到北京和省里去。哥哥字写得很漂亮，家里的重要信件都是靠他去完成的，这就叫用人所长。童明亮经常凑在跟前看哥哥复写，无非是反映厂里的派系斗争，揭露一些人对抗毛主席革命路线，迫害干部群众，扰乱抓革命促生产，工厂形势如何紧张，请求上级部门给予干预。
一天晚上，哥哥突然被人叫走了，又过了好一会才回来，神色有点紧张，原来他们是去论战了，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是当时合法的“四大自由”。他们本来是去一个车间的会议室开会的，没想到เ另一派人也在这里开会，两队人马在一个ฐ大厅里不期而遇了，双方阵野分明，互相指责，开始是论战，站在桌子上高声叫骂，一方要彻底打倒，要坚决捍卫，另一方要誓死保卫，要批倒批臭，乍听好像是一回事。对方是一个旗帜鲜明的造反派组织，其后台是红得紫ใ的潘大兴。张裕却没有什么เ明确的后台，跟党委书记黄世敬的观点接近，但黄书记在几个回合下来，饱受冲击，早ຉ就成了惊弓之鸟，并不敢明确地给予支持。
言辞渐渐激烈起来，前头的人开始了推搡，动作越来越大，突然有人动了手，有人大喊着“同志们冲啊”，真的就有冲锋号响起。后面的人一拥而上，展到了武斗，操起手头的家伙一阵乱打，一个大号的墨汁瓶子在人头上开了花，那人摇晃着倒在了地上。哥哥从来没见过这种架势，也就乘人不备跑回了家。
母亲听了吓得不轻。谁都知道，东山的南坡上前几年立了几个新า坟，市里“指点江山”、“红色战士”几派组织真刀真枪搞武斗造成了伤亡，尸体就埋在这里。而且不论属于哪一派的人，墓碑上都刻着“为捍卫毛主ว席革命路线英勇牺牲”。从那ว以后，哥哥的任务仅限于复写材料，再没有参加过其他活动。
童明亮一直认为，在自己的启蒙过程中，大姐挥了非常大的作用。小的时候，家里的书籍不少。但他很少自己้读，更多的时候是让大姐讲给他听。高尔基的三本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等苏联早期的作品，当时还可以公开出版。谢廖沙、柯察金、朱赫来等形象，给他留下很深刻๑的印象，跃跃欲试着也像柯察金那ว样向敌人挥起铁ກ拳、挥起战刀。高尔基很小就死了父亲，外公家里成天打架，在画店学徒被打成了重伤，上房扫雪又因弄断了耙子受到เ责骂，悲惨的童年让人叹息。家里有成套的《水浒传》小人书，纸都泛黄了，大姐悄悄拿出来给他讲，并再三嘱咐不要拿到เ外面去，这些都是绝版了，以后不会再出了。武松打虎、杨志卖刀等好多有趣的故事，都给他留แ下了最初的印象。
学校停课，大姐赋闲在家。父亲要求他们几个ฐ子女都要学一点本事，两个姐姐每天拿着一把木头宝剑上山学武术。父亲给童明亮的任务是学绘画，他再也不敢随便乱跑，坐在凳子上看着一本《美术初ม学指南》呆，一个ฐ下午也画不出几条杠杠。
父亲快下班了，他赶紧在纸上不停地描着，几条斜杠表示下雨，几个三角就是苏联的房子，是想象着高尔基的《童年》里的样子画的。
父亲回来验收功课，问他这是什么เ，他说这是莫斯科的雨季。父亲不以为然：“你这是老母猪长角，尽出洋（羊）相。”
大姐学会了在墙上“贴饼子”，两手撑地，双腿向上一甩，牵引身体倒竖，两只脚๐靠在墙上。后来，还能把双脚离开墙壁，用手在地上走来走去，这叫“拿大顶ะ”。大姐会写一手漂亮的美术字，“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做毛主席的好战士”，整整齐齐地写在一个练习本上。
有段时间，居委会又来动员下乡。将近两年了，大姐既ຂ不上学，也上不了班，看来也少不了去接受再教育了。这次据说是要到省外的革命老区去，条件更苦。母亲最近又病了，需要照料，大姐也不想去外省去插队。不是说工人阶级是最革命的阶级，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吗，为什么เ他们的子女还需要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实际上知青们不愿去，农村也不愿收，公社的人口多了，口粮并不会自然增多，下乡的直接后果是导致与当地村民争食，可下乡又必须进行，于是条件就出现了。城市里大的单位想让自己的子弟下乡，就得在当地援建项目，或者建一个ฐ工厂，或者拨一块经费，否则就总是谈不拢。下乡的任务迫在眉睫，母亲急着让父亲赶快想办法。父亲经过再三考虑后说，还是先回老家躲一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