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ฐ真实的故事。”
他把壶放在炉上，面对我坐下，沉下脸讲起来：
“阿黄是一条狗，它的主人叫宋吉。他俩的关系从一个偶事件开始……
苍黄的天幕底下，三条黑白相间、毛色不一的恶狗正在田à埂上围着一条黄颜色的瘦骨嶙峋的小狗撕咬。这时，从河坡走来一个人，一个五十多岁、戴着眼镜、面部黑瘦的人，他就是宋吉。看到这一情景，他一边挥舞手中ณ的扁担，一边朝着它们大喝一声，三条蹂躏弱者的恶狗见势不妙，撒腿鼠窜。躺在地上那条‘汪汪’乱叫的小狗，也受到惊吓，掉头想逃，可挣扎着站了几次又倒了下去，皮包着的肋骨，随着嚎叫的频率，一凸一凹地出现，头上、颈上都淌着血。
身材高大、眼里闪着怜悯光泽的宋吉，把手中的扁担往胁下一夹，弯腰便搂起了已๐是奄奄待毙的它……。
这是那一年的冬天，北风吹冻了河面，吹凝了人行的大路。”
“这个宋吉，他不是本地人吧!"
我端起茶杯，笑着插了一句。
“他不是本地人。平时只知道干活，默默的，一声不吭地干活。自身经历从不向任何人提起，问也不说。”
“那ว他怎么跑到เ这里来了呢?”
“听说他原是个华侨，只因为眷念故土，全国一解放就从美国坐飞机回武汉在一所名牌大学教书，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反革命，说是为了一本什么教材，他给美国朋友写了一封信，上面就以‘里通外国’的罪名把他押送到我们这里来了。”
“他一个亲人也没有吗?”
问这话的时候，我感觉到呼吸急迫，心跳得厉害，嗓音象走了调的弦。
“老婆死了，一个ฐ儿子登报和他脱离了关系。”
“啊!ำ”
我心里象被针ฤ戳了一下，差ๆ一点跳起来，但我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认真听下去。
“宋吉是个好人，凭我跟他的接触。那天他把狗抱回家，抱回他那间破茅屋。第一件事就是给狗疗伤、养伤。为ฦ此他偷着卖了一个ฐ月的口粮，用那钱买了一些纱布、红药水、消เ炎粉以及牛奶之ใ类的营养品。在他的精心护理、精心调养下，不上十天，那狗便能在地上活蹦乱跳了。破茅屋充满了欢乐，可宋吉因为吃糠咽菜身子瘦了一圈。阿黄的名字就是这期间起的。它给宋吉带来乐趣，带来生的勇气。宋吉不仅喜爱它，对它也很尊重，称‘它’为ฦ‘他’。
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那既是个阳光灿烂的时月，也是个多风多雨的季节。一天傍晚，暴风雨掀翻了宋吉破旧ງ的茅屋，整个房间裸露在雷电交加的风雨里，和浴着水的田野一般无二。听任命运宰割，在灾害面前毫无办法的宋吉，头上顶着一床兰花旧棉被，怀里紧紧ู搂着阿黄，天亮的时候，风停雨住，吸饱了水的旧棉被象一块沉重的石板，亏得瘦成高梁杆的宋吉从里面爬出来。
这一次灾难，阿黄平安无恙，连身上的毛也没被淋湿一根。可他的主人，一夜之间成了‘大眼猫’。
自那以后，阿黄长大了，懂ฦ得如何做人，如何替他人着想：主人上工去了，他在家里照门，捉老鼠；主人心里烦闷，他跳跃着与他逗趣；主人休息了，他守在旁边维护他的安全。
这一年的夏天，宇宙象一个ฐ大火炉，热得人们不能住扇子。
一个没有月亮，没有星星的晚上，宋吉在外面乘凉，他疲劳了，一倒在门口横着的竹床上便酣然入睡。天尽管很黑，但他那随着均匀的鼾声也一起一伏的穿着白衬衣的胸ถ脯仍依稀可见。这时，人们大都沉入梦乡。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窜来一只狼，一只融进四周黑色两ä眼冒着绿火的狼，它一见竹床上睡着的人，立即腾起身子，舞动前爪，张开血盆大口扑上去，就在这时候，阿黄一跃而起，出其不意一口咬住那只狼的脖子，这一招可真够厉害，那狼纵有通天本事也施ๅ展不开。不一会就被咬死了。
这可是个实事，我还亲自去看了的。不过，当时的阿黄已不是前年的那个ฐ阿黄了，它长得又高又大，简直象头壮实的小黄牯牛了。”
“真没想到，阿黄能够这样……”
我长嘘一口气，一面回忆着故事惊心动魄的场面，一面暗自为ฦ宋吉庆幸。
“又是一年的夏天，不幸的事情生了。当时我正在城里忙培训，我是民办教师。一连数日的瓢泼大雨增高了河里的水位，防汛的通知连连下达。雨过天晴，一个绰号叫肥头的矮个ฐ子年轻人扛枪押着双手被反捆着的宋吉走在公路上，后面奔跑着为主人命运担忧的阿黄。他们路过镇公所，被一条浑浊的翻滚着浪涛的大河挡住去路。那水势，看着也叫人魂飞魄散：两ä岸用以护坡的杨柳，只剩下一些零散的枝叶在水面摇曳，象溺水人呼救时伸出的手；那些不知从什么地方冲下来的死猪、西瓜、竹叶菜之类的东西，在水面上没有停留แ多久ื，即刻๑被象野马一样狂奔着的浪头卷走。面对如此气焰嚣张的大河，肥头束手无策了。不去吧，违抗了上级的命令；去吧，没有渡船。正在犹豫不决、举棋不定的时候，对岸飞也似地驶来一条船，一条站着一个人摇着双桨的小船。大概因为顺风的缘故，不到เ一刻钟，那小船就靠近了。扛枪的肥头眼里充满喜悦，头一仰便喊出声来：‘陈部长!’
船上那个ฐ穿着四个荷包涤确良军衣、袖子和裤管都扎得很高的‘黑大个’，一副如临ภ大敌的样子，板着胖脸，噘起厚嘴唇，没有答应，也没有理睬。到了离岸只有四、五米远的时候，只见他身子猛地朝前一倾，然后一仰，双桨深挖在水中，船象离弦的箭，倾刻๑间，便“嚓”地一声触到河坡上。
肥头不敢怠慢，趁船定位还未后退的当儿，弯腰一手握住背在肩上的帆布枪带，一手拉紧船头上用稻草搓成的套了个木桩的粗缆绳。这一点他做得相当麻利ำ。
木桩被踩进岸上松软的土里，船象一条被驯服的小蟒，在岸边的风浪里蠢蠢游动。
戴着眼镜、浑身只穿一件白背心和一条兰短裤的宋吉，知道与阿黄分手的时候到了，他没看船上正朝他瞪着凶狠眼睛、威风凛凛、盛气凌人的部ຖ长，也没看旁边背着长枪俯待命的矮个ฐ子年轻人，他象往日一样，反着被捆住的手，蹲下身子，把淌着泪水的瘦长脸伸向亲密的伙伴，阿黄摇着尾巴把毛胡胡的嘴脸凑上去，两ä颗不同类别的心跳动在一起，紧紧的……
两分钟过后，阿黄缩回了脸。因为ฦ他感觉到唇上有热东西在流动，他急于要知道那ว热东西究竟是什么。当他翻卷舌头一下品出那ว东西的咸味以后，立即意识到เ这次分手不同以往。他摇头晃尾想给主人以安慰，鼻子一嗅到เ那双反着的手，一嗅到เ那双曾经给他以抚爱而今却被绳索牢牢捆住了的手，泪珠便滚出来……，这究竟为什么เ?凭什么เ捆他?
阿黄呲着牙望着绳索愤愤不平地‘呀’着，‘咦’着，前爪触到主人交叉手腕间的绳结上。
‘哎哎哎!你带狗来干什么?是不是想图谋不轨?啊?!’
黑大个部长双手握桨，站在船头铁青着脸吼起来，那ว声音就象六月天打的炸雷。
‘叫你不带你要带，这不是，等会批斗又多了一条罪状，该死!’
肥头见顶头上司了脾ຆ气，也在一旁狐假虎威，装ณ腔作势。
宋吉无端受到เ训斥ม，那张戴眼镜的瘦黑脸涨红了，他慢慢站起来，眼睛谁也没看：
‘他只是来送送我，这也违法吗?’
‘还在狡辩，打死它!ำ’
黑大个部长受到เ顶撞，火冒三丈，指着阿黄朝肥头命令。肥头神经质地从肩上拽下枪，平端着向阿黄瞄准。
气氛一下紧张起来。说时迟，那ว时快，只见宋吉一个ฐ箭步，身子一斜，立刻把阿黄遮了个严严实实。
‘来吧!小伙子，朝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