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纾瞅了眼那一头即便在暗室里也依然清晰耀目的浅金长，道：“这个自然嘛，自己管辖的州师大营下生了这等性质恶劣的事，作为州侯他怎么说也要来主持大局的吧！”
那不就得了，凌纾翻了翻白眼。人家就是吃准了你有贼心没贼胆的尿性和我那不愿惹事低调为人的原则，才敢这么堂而皇之地使唤！不过也幸好不是什么เ挑战她底线的难办的事，不然还得花一番心思与之周旋๙。
刘ถ麒看向了那ว名方才与自家主ว上侃侃而谈的女子，目光淡淡一扫，对方顿时绷紧了脊背，恢复正经的脸上露出几缕不好意思的神情。他平静地挪开视线，正对上刘王闲闲望过来的目光。
态度熟稔亲切得令一旁服侍的另一名女官有些诧异地看了看来人，只见那名黑黑眼的年轻女子沉稳地向上座的刘王行礼，然后抬起头道：“凌纾受召前来，愿主ว上万安。”女官微微一怔，然后听到เ自家主上微咳了一声，接着含笑道：“嗯、不必多礼，你起来吧……”
不过，心知归心知，面上还是不要那么机灵比较好。凌纾于是故作惊诧与疑惑地问道：“……您，是哪位？”
切，怎么不会！凌纾暗道，你都断人退路、又许以厚望了，只要潼末不是傻子，他都会明白该怎样选择。而显然的，那ว小子一点儿都不傻！
“那个杀人犯！”
一脸无奈……？等等，无奈？！
二人现在正位于掌客殿外边的一座水中亭里。由长长的石雕通道连通的孤立于水中的精致亭台，朱红的瓦，泥金的飞檐和廊柱，一面垂落着紫ใ色的帷幔，三面环着玉砌的护栏。侍奉的宫人不远不近地站立在台阶下，其实是不必担心对话会被听见的。
谁说便没有实现的可能呢……
那是不知何时被摧毁的一条巷๕道，断壁残垣的废墟里，几个身形狼狈、躲躲藏藏的人影在逐渐明亮起来的天色中映入眼帘。
屋外依然腥风大作，妖物桀桀的怪叫声忽远忽近，翅膀扑腾的声音像是能掀起激荡的气流，不断ษ有瓦砾崩落破碎之声传来。
凌纾一直在默默旁观，一点儿左ุ顾ุ右盼、寻找逃路的慌张相都没有。倒不真的是因为她老实合作，而是……其实她全身早已๐紧ู张得近乎僵硬了！而且，自己就只有一个人，对方却人数甚众，怎么看在这里反抗都是极其不明智的选择，倒不如先看看情况再说。虽然她语言不通，但是眼还没瞎呢，从那些人的动作神态中ณ，多少能猜出点什么来。
一场海ร滨度假却不想遭遇了如此祸ຖ事，凌纾认为自己既是得以保全性命，那便还是得坚强些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问题。比如……如何从这里离开？
面前这位叫住凌纾的人，是司法的知音大人。他急匆匆走到凌纾面前，道：“还是有关那件夺财杀人案的事情，虽然犯人是在乡里被抓获，不过由于案件重大，之前已经送到州ะ司法部门审理了。”
“嗯，然后呢？审理出了什么问题么เ？”不然的话他应该也不会这样急急忙忙地跑来找自己้了。
“……是州ะ司法那里的审理结果与深玄郡那里的有一些出入，所以现在只好送到更高一级的行政部ຖ门来审理。也就是说，这个案子的最终审判ศ，要交给我们国府的人来进行了！”
凌纾听罢，关于这宗引起芝草大范围骚动的离奇凶案，自己先前也是有所耳闻的。于是她皱眉道：“这样的案子为ฦ何还会审出分歧意见来？”那案犯确凿的罪名够他死一万次了，怎么เ，难道又是那“惟大辟不用”的论调在作祟吗？！
知音苦笑，“不止如此，事实上，就连我们司法部门做最终审理的三位大人，也颇为犹豫不绝呢……是个ฐ棘手的案子啊！”
凌纾不置可否的笑笑，关于这案子到底棘不棘手，她才不会直接说出来。于是继续问道：“那么，有什么เ是我可以帮得上忙的么เ？”
知音连忙点头，“正是，想请小司寇大人帮忙探一探主上的意思——关于这个案子，主上有没有什么เ指示？”
“……知音大人，何出此言？”
“因为，郡司法和州司法给出的最终决断ษ都是大辟，只不过州司法那边并非全数人员同意这个判决。然后到了国府这边，倘若依然判处大辟之刑，那么เ就真的无法更改了！”
凌纾挑眉，道：“司法那边尽管按照ั事实和章程办事便是了，该大辟还是其他……这些不是都有法可依的么？为何还要过问主上的意思？”
“凌纾大人！”知音有些着急，“您忘了柳国已๐经有一百二十年不用死刑了么？！如果此次启用了大辟之刑，这意味着什么您知道么เ？”
“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死刑从此就要在柳国复活了啊！一旦如此，会在百姓们之中ณ引起很大的恐慌的。”
凌纾哼了一声，低语：“我倒觉得，放任这种变态杀人犯继续存活于世间，才是真的会在百姓中引起恐慌呢！”眼见知音没听清自己这话而浮起的疑惑之ใ色，凌纾赶在他问出之前道：“好了，就这件事的话，我可以帮忙去询问一下。”
“不过知音大人……以后这种事情，也可以找大司寇大人帮忙啊，毕竟他和主上的关系更为ฦ亲密嘛ใ！”或者自己้上报刘ถ王也可以啊！你这样既不自己主动，又略过渊雅来找上我，难道真的要坐实我那和柳国主ว上关系‘匪浅’的传闻么！
……
待知音走后，凌纾才继续慢慢往书房走去，脑海中ณ一条条地浮ด现有关这个案子的所有资料。其实狩濑的这个ฐ案子，她不仅仅是有所了解而已，相反的，因为某些原因，她知道的非常多。
犯人本名何趣，人称狩濑。出生于柳国北部ຖ的道州，在本次夺财杀人案之前就已๐于道州、宿州等地留แ有案底，并且罪状全是杀人。
在柳国，根据刘王的意向停止死刑以后，对那ว些犯下重大罪过的犯人，人们起用了被其他国家废除的“黥面”之刑。由á于在犯人的脸上刺青来当作刑罚，被通常认为是妨碍犯人重新做人、有违仁道的作法，所以自奏国开始便停止使用本刑é。
但柳国的黥刑é又略有不同，王让冬官特别ี制出一种能随时间的流逝而颜色变淡直至消失的沮墨，前两次犯罪的话就刺在头能遮掩住的地方แ。这样只要将头留长并从此不再犯罪的话，就会有重新做人的一天。一般一次黥刑需要十年的时间来将沮墨完全褪去。但是，对于屡教不改的犯人，第三次开始就会在头遮不住的地方施ๅ刑——狩濑就是这样的人，人们也正是因为他脸上的刺๐字证实了对方的身份。
第三次以后，就会先在右边太阳穴施ๅ刑，然后在左边太阳穴。再以后，就在右眼下，接着是左眼下面。被处四次黥刑é的，那ว叫做刑é尽，司法会对犯人处以四次刺青全部消失为ฦ止的徒刑或监|禁。基本上这样一来，没有永恒生命的普通人也算是耗尽一生了。
凌纾明白刘王这样的用意以及好处，诚然自此以后，柳国的犯罪率戏剧性地降低了许多。被黥面的犯人意外地积极改过，也不会因为面上有字就不被人们接受。但是，不管什么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这黥刑也不例外。上述那些好的方面是针ฤ对有意改过的犯人而言的，要知道这世上也还有穷凶极恶，死不悔改的类型！对于变态杀人狂，这样的宽容行得通么？只是徒增伤害罢了……
回到狩濑的案子，在那三件皆是因为抢夺钱财而生的杀害事件以后，他又犯了十六件命案！总共二十三个人被他杀害，其中有年仅八岁的孩子，杀人理由只是为了夺走孩子手中的十二文买一杯酒喝；还有年迈的老夫妇，为ฦ了十两白银；冬天里一家留守在村上房屋的五口人家，不仅被杀害，那家男主人冻僵的尸体还被横摆在通往其他田地的水洼里当桥用。据说当搜查人员找到那具尸体，见到死者背上凌乱的脚印时，那惨样都令他们忍不住愤怒了！
最后，狩獭是在芝草附近的一处山道上袭击一对母子，将二人杀害后在抢走他们身上的行李和财物时被闻声赶来的人制ๆ服，然后交给了处理罪犯的士师。
至此才算是真凶落网。
不是过失杀人，也并非有苦衷的杀人，如狩濑这般不仅随心所欲地杀人还虐尸的，简直是极恶！也正因此，凌纾才会为ฦ那ว三审都搞不定的情况感到不能接受。想来，那些家伙一定又在言左右而顾其他地磨磨唧唧扯点别的东西纠结个没完没了了！
在同柳国官员打交道的这些年里，凌纾多少也算是了解他们的尿性了——保守畏错，故步自封。因为ฦ维持了一百多年的柳国王朝乃是公认的繁盛王朝，开创这局面的刘王乃公认的贤明之ใ王。是以在这样的政绩下，谁敢轻易质疑什么，更遑论去改变什么了！他们或多或少都会有这样的想法，要是改革啊国事啊在自己的手上出了什么错，那岂不是要成为千古罪人了？
总之ใ一句话，越是长久ื的治世越是增长了他们盲目保守的特性。凌纾奇怪的是这种现象反倒很少从三公六官长之类的高官身上现……怪不得，所以说柳国真正的顶梁柱应该是这些人吧！可是他们面对百官的这种不良境况，为何却什么都不说呢？！
思考无果。凌纾暂且将这个ฐ问题丢一边，准备进宫面圣去……
而实际上呢，司法的三位主审还真如凌纾所想那般，为每一种可能下的决定会产生的后果分析再三，担忧不已。一方แ面是百姓们呼声极高地表示求判ศ死刑é的决心，一方面是大司寇坚决不许动用死刑é的宣言，司刑é、典刑é和司刺三位大人在谈及凌纾时，又不免一叹。
“……幸好小司寇不是和大司寇站在一边的，不然真的就难办了。”虽然类似六官长的高官可以对判决结果提出异议，但是一般是不能ม武断地替司法部ຖ门决定什么。不过日前，秋官长渊雅就曾闯进这三位的书房里警告似的一言，声明绝对不允许判处死刑é。这令他们非常难办。
“唉，小司寇大人虽然异常年轻，资历也不太丰富，但行事一贯爽利干脆，也很明事理。请她帮忙的话，应该会有所收获的吧！”
这一边，凌纾不知道他人是怎样评价她的。她站在刘王书房外，等待着对方的传召。书房里，陆峰似乎ๆ正在和他的那几个ฐ黄金搭档臣子商议什么。
凌纾微阖着双目静静梳理事件的起因经过，想起知音那时犹豫不决、仿佛真的遇见了天大难题的脸，她心情有些烦躁又有些抑郁。知道自己是因此想起好多年前的事了，会过分关注狩濑案件的原因也和当年那事有关，那件令凌纾决意正式踏进这复杂官场的事。六年的执法生涯，也算是遇到เ过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案件，但她一直没遇到过，与当年那事同种性质的案子。直到狩濑案的出现……
凌纾不知道自己的心态是否正确，仿佛她为官执法，就是为了等待那ว相似的事件出现一样。可是就算出现了又怎么样呢？她到底是想看看这一次的刘ถ王会不会做出与上次相同的决定呢，还是想在审判者做了错误的决策时有能力去改变错误？抑或是单纯地为了公正本身……想给予更多的公正，想要让更多的人、不管是被告方还是受害方แ，都能得到更多的平等。
好在她的优点之一就是目标明晰，内心坚定。所以即便是这么久ื以来次这般自我追问探寻的过程，凌纾也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清醒过来。然而，当她终于得以受召觐见、却一肚子腹稿都没有用上时，这份坦然的镇定，就大半化为了无法隐忍的怒意。
“……怎么เ又是那句‘交给司法处理吧’？！我说，你就算要敷衍我好歹也换换句式吧？”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愤怒的影响之下，凌纾就算面对身为“刘王”的陆峰，也无法像过去那样，保持温和平静，礼ึ数周全。
“不是一直都是这样默认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