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合上书本,做不经意一般轻声道:“王爷待人总是这样诚恳的,若有人能与他在诗书文章上谈论一句半句,他便把你视作了知音,诚心诚意相待的。”
浣碧低一低头,声细如蚊,道:&ุldquo;那日温大人在时已๐经说了,王爷赶来禅房看小姐时穿的衣裳少了,正好那日天气又冷……”๙
我迷茫环顾四周,问道:“这是在哪里?&ุrdquo;๙
我正低头抄录佛经,听了只道:“搁在一边吧,我抄完再吃。”
阿晋听得这样说,眼中忽然冒出一些顽皮之ใ意来,笑道:“娘子说到月饼,我们王爷也有个ฐ月饼叫我拿来给娘子呢。&ุrdquo;๙
浣ã碧悠悠笑道:“王爷记性真好,又如此重视娘子,把娘子看得和太妃一样呢。”
我不想太妃眼神这样犀利,忙笑道:&ุldquo;๙是呢。”
是一座小小的庭院,寻常模样的一间正堂,正堂后是中ณ庭,庭后又有三间小小的禅房,都收拾得十分干净整齐。值得称道之ใ处是,绿草茵茵之畔有简单的泉眼山石,自成意趣。院落周遭有小株的梧桐密密栽成,十分清幽。
槿汐亦是高兴,欢快道:“是啊。长得这般可爱,眉眼和娘子简直一模一样。”
我不由问:“๙那么เ御风呢?”
然而我不愿再争,只得趁着第二日天还没亮就起来,等着众尼都上完了早课,早ຉ早进了谨身殿擦洗地板。
我一笑置之ใ,“怎么เ会?若是要答允,我从前就不会进宫。尽管时移事易,但是人的心性是不会改变的。”๙
槿汐虽是对浣碧说话,但语中深意,我不是不明白,于是缓和了颜色,笑一笑道:&ุldquo;๙是我心气太急了些。到了这里,反而不如以前沉得住气了。&ุrdquo;๙
我有一瞬间的感动,这样僻落的深山古刹之中,乍ๅ然见了昔日故交,真是想要落泪的。然而只有那么一瞬间,我已经若无其事,向浣ã碧道:“有什么好哭的。”๙
芳若颔首道:&ุldquo;娘子的聪颖,分毫不弱于往日。&ุrdquo;๙她微笑,“那ว么胧月帝姬得敬妃娘娘养育照顾,娘子也不问候敬妃娘娘么?”๙
芳若静一静声,缓缓道:&ุldquo;皇上虽然常去敬妃娘娘那里,却甚少过夜。毕竟敬妃娘娘算不得最美,且有安芬仪与祺嫔等人,哪个是好相与的。何况敬妃娘娘未晋淑仪前,是与从前的华妃同住宓秀宫的。”芳若的语气意味深长中透着一点古怪,她一向和蔼的眸子中有阴沉而同情的悲哀的底色,“她是不会再有孩子了吧。&ุrdquo;๙
槿汐摆手道:&ุldquo;那也罢了,到เ底是宫里,拜高踩低、跟红顶白是寻常不过的事情。可是这里是佛门清静之地,修行的所在,你不知道那ว些姑子们说出来的话有多少难听、多少伤人。”她们都以为ฦ我睡熟ງ了,于是槿汐娓娓道来,将一应经过全说与了浣碧听。
莫言往往对我嗤之以鼻,“白天里想着臭男ç人为臭男ç人伤心,夜里想着臭男ç人为臭男ç人伤心,从前是,现在是。到底女人都是无用的,一辈子活着只晓得想着臭男人为ฦ臭男人伤心。”
她这样开口,我反倒不能再推,只好也带了她出来。所幸槿汐精明干练,倒也真处处少不得她。而软语安慰,通达明白,也是她时常来宽慰我孤寂的心。
犹记得小时候跟着哥哥在书房里读书,夏日炎炎叫人昏昏沉沉,偏偏西席的夫子讲完闷死人的《四书》、《五经》,又说什么&ุldquo;《诗》三百,思无邪&ุhellip;…๙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讲述后妃之德也,小姐乃ี闺阁千金,不可不牢记也&ุhellip;…&ุrdquo;
我听了一晌,不觉含笑道:“似乎ๆ是在唱《子夜歌》,是清凉台的歌女们在唱么?”
他的唇角微微牵动,引出一丝浅淡而和煦的笑意,漫声道:“๙《子夜四时歌》按四时各有所唱,我常命清凉台的侍女应四时之景歌唱。如今在冬日里,她们所歌的便是冬歌了。&ุrdquo;
我不觉微笑得愉悦,&ุldquo;这般风雅的事,也唯有王爷会做。”我应着她们所唱一句句慢慢吟诵了出来,“渊冰厚三尺,素า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涂涩无人行,冒寒往相觅。若不信侬时,但看雪上迹。寒鸟依高树,枯林鸣悲风。为欢憔悴尽,那ว得好颜容。(1้)&ุhellip;…๙&ุrdquo;
他的笑容舒展如春日的阳光,似乎带有广玉兰清新า通直的气息,叫我一个恍惚。他徐徐道:“冬歌有十七首,这只是前三首。”
我仔细倾听,歌女们仿佛只是在远处唱和,声音并不嘹亮,只是细致而缠绵,仿佛银丝脉脉一线缠绕上来,更觉韵味无穷,缓缓倾入心肠。然而那些歌女们悠悠扬扬反复吟唱,却只是唱这三首。
我微觉疑惑,道:&ุldquo;怎么เ只唱这几首,不再唱下去了呢?&ุrdquo;
他摇摇头,神色似火苗一跳,稍稍黯淡了下去,只是但笑不语。
正巧浣碧进来,笑盈盈道:&ุldquo;๙菜齐了,小姐和王爷尝一尝罢。”๙
却是四色小菜,鸡髓笋、莼菜羹、龙须ี菜和一道福建肉松,并一碟点心玫瑰酱,白粥滚热冒着雪白热气。玄清向浣碧笑道:&ุldquo;๙你倒是十分有心。&ุrdquo;๙
浣ã碧神色微动,不觉笑生两靥,似绽开两朵粉色的春花,道:“是。龙须菜和福建肉松是王爷素日喜欢的,所以叫厨房备下了。”她脸上微微一红,旋即依旧淡然自若:“采蓝ณ说起过一次。”
玄清却恍若未闻,只道:“你家小姐很喜欢鸡髓笋和莼菜羹,且这两样东西配粥喝下最落胃。”
却是轮到我吃惊了,道:&ุldquo;王爷怎么知道?”
他却淡淡一言以对,“你素日吃的东西不多,唯有这两样每日都会吃,而且动得最多些。”
我心中一震,几乎怔了一怔,仿佛小时候跟随姨ถ娘去温泉。其实那ว泉水并不热,只泉底岩石缝隙的一隙慢慢漾出热水来。只那么一隙的温度,便觉得整个泉水都没有那么凉了。此时此刻,我的样子一定是惊住了,浣碧亦是怔怔的不知所以。
我一时间无言以对,只得勉强笑道:“多谢王爷关怀。”我顾ุ左ุ右而言他,向浣碧笑道:“这玫瑰酱很香,我闻着就有些胃口。”๙
浣ã碧神色有些不自在,勉强笑着解释道:&ุldquo;๙也不难的。挑上好的新า鲜玫瑰花去了露水,再加上糖霜乌梅,一起捣烂就成了。小姐若喜欢,我让她们日日备着好了。”
我摆一摆手,道:&ุldquo;我不过随口一说,不用费事了。”
玄清举ะ筷,温言道:“喜欢的话多尝尝吧。”
一时俩俩都是无言,菜吃在口中ณ,觉得酸甜苦辣都十分入味,沁透到了舌间齿缝,无孔不入,五味陈杂。
浣碧远远退了开去,只站在门前的厚棉帘下守着。棉帘是浅淡的杏子黄色,一笔一笔绣了青翠的竹子,丛丛叠叠、风姿掩映的竹枝。浣ã碧穿着家常的青色上袄,不饰花纹,着墨绿色罗裙,亦是青青一色的衣裳,这样站在棉帘下,仿佛整个人都融了进去,看不出颜色,只一个暗淡而模糊的身影。
我与玄清两人都静静的,那ว遥远的歌声反而悠扬传入耳中,觉得畅亮了。
我放下筷子,筷间细细的银链子悉嗦作响,如私语一般。我微微一笑:&ุldquo;我已想到为何歌女只唱《子夜冬歌》的前三首了。”我的笑容渐渐沉寂下去,“因为愈到เ以后,情致愈是凄凉,愈到เ无路可处去。何处结同心,西陵柏树下。晃荡无四壁,严霜冻杀我。……一直到适见三阳日,寒蝉已复鸣。感时为欢叹,白发绿鬓生。”
他淡淡含笑,亦停了筷道:“冬歌所述之情,自然是肃杀萧条,如冬雪覆盖、大地茫茫,无一线生机可觅,叫人看了亦是伤心绝望。&ุrdquo;๙
我依旧笑着,语中凄凉之情却是已不可抑制ๆ,“《子夜四时歌》按四时所制,春夏秋冬轮回不止。一段情意,有春之温暖、夏之ใ热烈,也必然会走到秋之悲寥、冬之肃杀。若在当日满心欢喜时,谁又会想到有‘๙白发绿鬓生’的一日。鸳鸯织就欲双飞,终究是没有飞成,到底是可怜了未老头先白&ุhellip;…所以,不如一开始就是无情,便也省去这无数苦恼。&ุrdquo;๙
他有些诧异,明白之中ณ也意外,便道:“情之所终,未必皆是悲戚。若说情爱得以成就,本来就是要天时地利人和,若现在已๐经有天时和地利,若换做娘子,可否愿意与我一同完成这人和?”
“那么…๙…๙&ุrdquo;我转头注目于他,语中微带了几分倔强与意气,“王爷可曾与女子相爱过?”
他默然以对,片刻转过头去,道:“没有。”
“我却经历过,所以明白。惭愧说一句,我是过来人。&ุrdquo;我凄微一笑,神思哀凉如窗外的寒凉天气。屋内的炭火嗡嗡烧着,我只觉得眼角酸涩,想是烟熏的。其实炭盆里燃着的都是上好的银炭,并没有一丝烟的,又扔了几片橘皮在里头,只觉得清香四溢,无半点烟火杂气。我徐徐道:“有些事如果一开始就明知道不能ม得善终,就不要痴心妄想,去勉强求一个善果。譬如我从前与他,若一开始我就以一般的妃嫔之心待他,一心只求荣华富贵不求一丝真情,或许今日依旧在宫中屹立不倒的那个人,就是我了。也不至于今朝连累父兄,到เ此地步了。”
我说话间,连玄凌的名字亦不愿提,只以“๙他”代之,玄清自然十分明白。而话中的另指,我虽只是点到เ即止,想必他也明白的。
他眼中已无声漫上了一层凉薄如霜的清冷,清冷中ณ却似有幽蓝火焰灼灼燃烧,道:“你伤心了一次,便要对人世间的情之一字都失望了么?&ุrdquo;
我不答他,只以手支颐๖,娓娓๙道:&ุldquo;王爷有无听说过《白蛇传》的故事?相传古时有白蛇精修炼千年化为人形,只为寻一份人世间最平常的男女夫妻之情。细雨西湖,断桥相遇,同舟共济,纸伞定情,白娘子与许仙终于结成姻缘。也不是没有恩爱过,只是经不起法海轻轻一挑拨,连有了许仙的骨肉许仙亦不愿意回头帮她,还亲手喂她喝雄黄酒。难为ฦ白蛇为ฦ了这样的男人水漫金山、苦盗灵芝,为他操持家业、生儿育女。只不过因为ฦ她是异类,即使待许仙一片真心亦罪不可恕,到底被永镇雷锋塔底。”
他看着我微笑,而那ว笑亦是没有暖意的,道:&ุldquo;๙我听说过,似乎是雷峰塔倒、西湖水干方แ能使白娘子逃出生天。”
我冷冷一笑,“哪里能呢?这不过是后世人给白娘子的一点期许罢了。如今西湖风景如画ฑ,雷峰塔屹立不倒、湖水年年如新,如双珠辉映,何曾见有谁逃出生天?只可惜了白娘子永居雷峰塔底,苦海无边,不得超生。许仙却平平安安活到เ老死。只怕想也不会想这个曾经为ฦ他出生入死、痴心一片的女子!&ุrdquo;๙我抬眸望住他,眼中不自觉已带上了一抹犀利的怨,那ว怨似一把青锋双刃剑,呼啸的剑气刺了他亦刺了我,“๙怎么会想呢?在他眼中,她再好也不过是一条企图来诱惑他谋他身家的蛇精罢了。不知白娘子永困在雷峰塔底的黑暗困顿里,是否有一丝后悔,后悔当日在断ษ桥遇见许仙会生出那一缕情心,以至今后受苦至此,永沦绝境。”我硬一硬生气,终究没有忍下,直截道:&ุldquo;๙若我是白娘子,我必定后悔。我情愿从来不要遇见他、不要认识他,老死不相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