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的泪痕犹在，大滴的泪水洇在枕上，仿似开了一小朵一小朵墨色的梅花，零星地散乱着。我伸手拂去，自己也怔了一怔，勉强道：&ุldquo;真如孩子一样了，睡梦中也会哭。”๙
流朱早死，浣碧自然是要跟着我的。若不然，她是我陪嫁进宫的，居住在宫里，以后必定备受欺凌。
两个ฐ小尼姑又道：“请几位再随我们去大殿，住持师傅等人都在等着了。”
槿汐再好修养再能忍耐，到底也忍不住了，脸皮紫涨起来，道：“可是那黑炭真真是不能ม用的，娘子才刚出月，不知静白师傅可否多多照顾，好歹娘子也是奉旨修行的。”๙
静白人长得敦实，声音却是与她身量不和谐的尖利ำ，道：“๙奉旨修行？那ว是给外头人知道好听的，咱们寺里的人，姑姑可不用说这样的话了吧。俗话说的好，瞒上不瞒下。真打量咱们全是傻子呢，谁不知道莫愁是被赶出宫来的！”说完，一群人便哄笑起来。
静白的嗓门本就大，扬起声来说话更是嗡嗡地如在敲锣打鼓一般，槿汐忍了又忍，知道与她们是说不通了，正要出来，却有个小姑子拉住了槿汐，笑嘻嘻道：“我再有个好法子告诉你，后山里头树多的是，你们好好去砍些来烧柴火也是一样的。&ุrdquo;说着捂着嘴嘻嘻笑。
这样的天气，山路陡峭，如何还能再去砍柴，这话分明是调侃切为难了。
槿汐不欲与她们多言，转身便走。
然而末了，静白的一句话更是刺耳，还是传入了她耳中，“请恕贫尼再多嘴说一句，这儿可不是宫里让娘子予取予求，娘子也不再是从前的娘娘了，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这句话说得极重，槿汐脸色微变，直直走了回来。
她回来时我正和衣睡在床上，人朦朦胧胧醒着，只懒怠起来。浣碧独自在门外院中洗衣，见槿汐双手空空回来，不由急道：“又受了她们排揎了？”
槿汐也不说话，只坐在她身边一同浆洗衣裳๙，片刻向内探头道：“๙娘子呢？&ุrdquo;๙
浣ã碧小声道：“๙小姐睡着呢，还未醒来过。”
槿汐微微松了口气，道：“๙若真只是排揎就算了，你不晓得那ว些人说话多难听。&ุrdquo;๙
浣ã碧卷一卷将要落下的袖子，摇头道：“再难听的话，从前小姐刚ธ进宫不得宠的时候，黄规全他们在内务府说了多少难听的话出来，咱们不也生生受了么เ？”
槿汐摆手道：“那ว也罢了，到底是宫里，拜高踩低、跟红顶ะ白是寻常不过的事情。可是这里是佛门清静之地，修行的所在，你不知道那ว些姑子们说出来的话有多少难听、多少伤人。&ุrdquo;๙她们都以为我睡熟了，于是槿汐娓๙娓๙道来，将一应经过全说与了浣碧听。
浣碧听完，不由又惊又怒，道：“这是姑子们会说的话么？简直连市井泼妇也不如。小姐已经落魄到เ这个地步，何必再要踩上这一脚呢？落井下石又对她们有什么เ好处来着。&ุrdquo;๙
槿汐叹一口气，愁苦道：“刚ธ来就已经是这样了，以后的日子娘子可要怎么熬呢？&ุrdquo;๙
我只安静听着，一点一点缩进被褥中ณ，一点一点把自己้包裹起来。十一月的天气，已๐经入冬了。一说话，便有淡薄的白气从口中溢出。可是天气再冷，又怎比得上人心的翻复寒冷呢？
到哪里，当真是到哪里都逃不开是非和纠葛么？
甘露寺已经是最后一重退路了，我还可以逃到哪里去？连一个安身留命的栖身之地也没有了。
我紧紧咬着被子。寺里的被子，自然不能与宫中轻软的云丝绵被相较，硬邦邦压在身上，一点也不觉得暖和。我咬的牙关发酸，眼泪还是抑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只落了一滴，我却再也不愿为此流泪了。早早就知道，即便来了甘露寺，也不是来享受清福的，既然已๐经知道了要吃苦，又何必再难过受些什么เ苦呢？
我拭一拭泪，轻轻起身走到外头。浣ã碧与槿汐听到脚步声，俱是吓了一跳，忙以笑容掩饰过方才脸上的愁容，道：“娘子醒了，怎么เ不多睡会儿就起来了。”
我笑着拉过她们的手，道：“放心，我睡得足够醒。”屋外的天气比里头更冷，我的衣裳是有些单薄了。我缓缓道：“万事求人不如求己。不过是些炭而已๐，实在不能用，咱们明日自己้上山砍去。咱们有手有脚๐，必定饿不死，也冻不死。&ุrdquo;
槿汐晓得我是听到了，含笑道：&ุldquo;๙有娘子这句话，咱们还怕什么呢？正是这话，求人不如求己。”
浣碧不觉担心，“小姐还未出月子，怎么好这样劳动呢？而且小姐向来养尊处优惯了的。”
我笑笑，“再养尊处优，也是从前的事了，咱们如今有什么两ä样呢？&ุrdquo;
浣碧到底不忍，眼圈微微红了，道：“小姐说这样的话，到底叫人伤心。&ุrdquo;๙
我拉着她们坐下，挽起袖子，道：“我虽在月子里不能沾水，可是给衣裳上浆总是无碍的。总不能ม老是见你们辛苦，自己้坐享其成。”
槿汐在旁笑道：“既ຂ然娘子这样说了，咱们也不能说什么。只一样，娘子身子到底还没出月，要是落下什么毛病就不好了。所以若娘子走得动，去捡些柴火就可以，砍柴这样的重活，就交给奴婢与浣碧姑娘就是了。”
我晓得槿汐与浣碧一心一力要护着我，心下更是感激。
次日起来，一早便去山上拾柴火。正遇见静白带来两个ฐ姑子出去，见我要去拾柴火，便大喇喇道：“帮我院子里也去割一担来。&ุrdquo;๙
她说得理所当然，我自然也不愿意与她起冲突和她争执，于是唯唯应了。
我第一次去，去得早，山上还没有人，我兴致勃勃割了一大把挑回去，先送去了静白的住处。她只看了两ä眼，突地一把伸手掐在我胳膊上，笑道：“我瞧你是偷懒了，挑了这些来敷衍差ๆ事么？你瞧瞧这些草，哪里是能用的。”她如掐我一般一指头掐在草茎上，碧绿的汁液立刻洇了出来，她斜着眼嗤笑道：&ุldquo;๙瞧你那ว蠢笨样子，挑得柴草必定是后坡的，只看着高大，但水分多最不好烧。原看你一副聪明面孔，却是个笨肚肠，连拾个柴火也不会。到底是宫里出来的娘娘，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是享福的命。”
她说得尖刻，我手臂上吃痛，不敢躲，亦不敢回嘴，少不得生生忍了下来。
旁边一个姑子叫莫觉的，正是静白的徒弟，忙顺板搭桥，谄笑道：“师父说的是呢。你瞧她那个狐媚样子，哪里会拾柴火，只会一味地矫情乔๒张作致，哄人可怜儿罢了。她以为她还在宫里头呢，想必在宫里也是一味狐媚圣上那种狐媚子罢了。”
我只木木听着，有一股酸楚之意生生逼上喉头。只木然想着，出家人不是慈悲为怀么เ？怎么亦这样往人伤处去戳、毫不留情呢？我又是何处得罪了她们。
只是人情冷薄，我看得多了，亦懒โ得去争辩什么เ。
静白见我呆呆的，也不分辩，更觉厌恶，道：“๙去罢。我瞧了就心烦！再去拾两担柴火来，要不不许吃饭。”๙
我木然上山，这次记了教训，只往前坡的捡去。正割了两下，却见莫言闷头走了上来。
她打量我两眼，目光落定在柴草上，问：“这就是你拾的柴火？”
我并看不出不妥，只得答：“是。”
她二话不说，将整个箩筐翻转过来，将我方才拾的柴火全数倒在了地上。她瞪我一眼，道：“๙你别吃惊！你拾的那ว些，少不得回去又要遭静白的数落。”
我微微惭愧，低头道：“我并不晓得要拾怎样的。也没人对我说。”
莫言头也不抬，道：&ุldquo;甘露寺那些人存心要看你，怎么会告诉你要捡哪些。&ุrdquo;她只顾低着头，一路往上走去，走走停停，边拾边道：“拾柴火，听起来是轻巧ู的活儿，其实也不容易。&ุrdquo;๙她折了几枝柴草指给我看，&ุldquo;这种莠穗草最好，挺拔又耐烧。然后是白渣棉。还有一种叫“鹁鸽蛋”长得像小竹子，烧起来啪啪作响。&ุrdquo;๙
她说得草我多半没见过，只得默默在心中牢记，以便自己้今后能分辨出来。
莫言又道：&ุldquo;๙方才静白有句话没说错，割草要看位置。草分前后坡。后坡操湿，草长得高大，但水分多不好烧。割前坡草为的是前坡朝阳干燥，野草长得矮小敦实，份量又轻，烧起来耐用。”๙
她手脚灵快，不多时已经割了一大把了，统统装ณ在我箩筐里。我跟在她身后手忙脚๐乱学着，割了还不到เ一把，不由苦笑道：“我当真是不中用的，割些草由你教着，还这样不利索ิ。”
她瞟我一眼，冷着一张脸道：&ุldquo;๙你本就没做过这样粗重的活儿，慢慢学着吧。我还瞧着你们那ว绣花的功夫难学呢，要交到我手里，顶多给她绣个鸭蛋。”
我瞧她人虽冷冷的不甚合群，然而古道热肠，却是个ฐ面冷心热的人。她肯这样伸手相助，我自然是十分感激。
时日渐渐转向中午，忙了一上午，两担柴火高高堆了尖，虽是冬天里，却也毛毛地出了一身汗。莫言一堆堆帮我踩实了，道：“这些足够你烧上两天了，也好去跟静白交差ๆ。”๙
我拭一拭额头，抬眼望向四周，只见黄草茫茫，大多枯萎了，于是笑道：“不如你先回去，我再拾些吧。”๙
莫言哪里肯，不由皱眉道：&ุldquo;你身子才好了多久ื，就这般死撑活撑的撑给谁看。你还没出月子呢，小心落下什么เ毛病，以后有你的苦头吃。”她本是卧蚕眉，如男人一般，如今生气蜷曲起来，更觉吓人。
我忙笑道：&ุldquo;๙好好。听你便是。&ุrdquo;๙我感激不已，道：“๙我初来时病着，多谢你拿红糖来为ฦ我救急。如今更是要谢谢你。”
她拍一拍我的手臂，大笑一声，道：&ุldquo;说什么เ这样见外的话。”莫言力气大，这样一记拍在我手臂上，又是方才被静白掐过的地方แ，不觉“哎呦”了一声。莫言听地不对，一把捋起我的袖子，方才被静白掐过的地方，留下一道乌青。
莫言勃然大怒，狠狠拍了一记大腿，道：“我去告诉住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