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王向阳哭了。在空荡荡的书房里，这个一向乐่观的男人无声地哭了。
郝青蓝兴致勃勃地带着王宣参观，解释她每一个独具匠心的设计，就是对墙上的某个ฐ饰品，也会不厌其烦地谈起它的来龙去脉——好像今天王宣只是一个纯粹的造访者，好像她根本就把拍广告片的事忘了个ฐ一干二净。
姚一红放下千层酥，擦擦嘴，又擦擦手，好像要收拾干净了才能回答这个问题似的。
每次的到来，他从来不会空着手，像一个ฐ苦恋中的傻小伙子似的。大部分时候，是瓶瓶罐罐极其实用的菜肴，供姚â一红晚餐消受；或者，是姚一红爱吃的水果和小点心；难得的，也会是鲜ຒ花，有些别扭的、羞羞答答的藏在一只大纸袋里，像做了亏心事似的进门之后才悄悄地放到เ桌边。
“怎么เ不敲门？”郝青白生气了。
父亲对自己显然是无暇顾及，他最近的行踪变得有些不定，经常在外面瞎逛，家中ณ饭菜因此非常简单，父子两个经常靠外卖解决肠胃。父亲尽管有些疲惫，却一直兴致勃勃，看上去，他是在寻找什么——王宣这时还不知道，通过一段时间的寻找，父亲已经现了母亲的新居——父亲的缺席给了王宣更多的空间，他感到自己精力变得更加旺盛了，漫长的夜晚，他会像一头小野兽那样在灯光明亮的房间里团团转圈，他不知道，该如何消เ解饱满的情感与体力。有时，他会试着举ะ哑铃或练习拉力器，直到大汗淋漓、精疲力竭，但接下来，当他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却感到更加难捱的空虚与焦躁。
从恋爱到结婚这么些年，妻子从来没有如此正经八百地跟自己้讨论过情感话题呢，这绝对不仅仅是那锅鸡汤的功效，而是——姚一红开始对自己้另眼相看了，她一定对自己的思想产生了动摇！一阵成功的喜悦漫过心头，但王向阳脸上却极为ฦ平静乃至郑重，他没有马上开口，而是在脑中进行着紧张的考虑，他想组织好一个ฐ深刻却又通俗的答案，既要表达出自己对妻子的一往情深，又要符合姚â一红的思维模式：“这个，我认为，我觉得……”
他还没有马上告诉儿子，因为他得先探探姚一红的底，然后再决定用什么方式让王宣去见自己的母亲。
“怕什么？”几乎是呢喃的耳语，郝青蓝ณ想拉着他走出那看不见的黑暗。
女人终于开口说话了：“你们这二位，还真叫我说不好……反正是说着玩儿，说错了别怪罪……这位小伙子，显小着呢！我看，绝不会过本命年的岁数，我就猜个2๐4岁吧？小姐呢，更不好说了，皮肤、身材都这么好……反正，我想你们合在一块儿也就在50上下，都是最好的年景……”一边说着，那女人嘻嘻笑起来，为自己的模糊却聪明的答案感到几分自得。她其实早ຉ就看出郝青蓝的岁月感，也看出王宣的青稚气，但她又怎会照ั实说呢？这年头，只要是猜年纪，十有八九都是谎言，大家心照不宣。
“可是，现在是上班时间。”王宣低声反对，“而且，那里离公司很近……万一……”
“对不起。我本来……是希望能够帮你做点什么เ……”郝青白有些讷讷的，他现，话题不是他能控制ๆ的了。
“哦，对不起。”凭着多年的修养，郝青白马上加以致歉，接着低头吃起东西，但他不是真的道歉，这一瞬间，他的绝望和仇恨也许包括了对所有的女性；并且，他还想到了姚â一红的那位被蒙敝被抛弃的丈夫。嘴中ณ食物一时味同嚼蜡。
其实，早在王宣找到工作的那天，从姚一红的吃惊和她高的掩饰里，我们就能ม感知，她对“大郝”公司有些敏感。是的，姚â一红那天就知道，儿子进的是“他”的公司，但她真的很能保守秘密，至今，没有人知道这个巧合。一个秘密就孕育着一个故事，就像泥土孕育着一枚种子似的，不知道，这枚种子会在什么时候破土而出。也许，这秘密对郝青白并没有什么，对王宣，对青蓝，包括对王向阳，却是有些什么吧……
郝青白耳朵很灵，像在谈判ศ中突然听到什么破绽似的，一下子打断青蓝ณ：“你说……那孩子……怎么，他比你小？小几岁？”
“是么？你还不明白你们算不算好上了？哼哼，多无知多天真哪。行，我相信你的解释！能这样说话还证明你是个不错的男ç人……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次，郝青蓝她当真了。我敢打赌，这世上，除了她大哥，我是最了解她的人，她前面喜欢上的那两个人我也都见过，她当时的状态我也看得很仔细，那味道都不对，一看就是抽热风抽出来的狗屁一见钟情……因此呢，我就一直很自信，我相信郝青蓝终有一天会回过头来，看到我对她的这份痴心不改一往情深……不过，这次，王宣，我知道我没什么指望了，她这次很怪，在我跟前，她从来都居高临ภ下、大大咧咧的，这次，一提到你，她突然就那ว么小心谨慎，连语都慢下来了，看得出，她对你没有什么เ把握，甚至还透出一点点不自信，这真让我百感交集……王宣，你何其幸福！我又何其不幸！当我听她用那样的口气提到你……”蚊子又重新า把王宣当男人了，跟他连碰三下，又把一杯酒给下了。
现在，“早点茶社ุ”成了王宣与郝青蓝见面的唯一地点，在公司内，王宣还是见不到เ郝青蓝。这让王宣感到不解：“为什么เ在公司里我老碰不到你？”
“一红，前面这些年，我一直很爱你，后面这些年，我也会一直爱下去……”
郝青蓝ณ微笑起来，那么温和。她稍稍靠近一点，轻轻握了握王宣的手，又很快的放开：“不要乱ກ想了，说吧，你看我，刚ธ才不也是什么都说了。这个茶馆，虽然小了些、旧ງ了些，但好就好在它能让人说心里话。”
王向阳又替自己盛了一碗汤，煲开始见底了。以两个人开始而以一个人结束的晚餐，就快要结束了。王向阳给自己下了个命令：必须在这碗汤之ใ后，给自己拿个ฐ主意。
“那就花雕吧。”红酒总是喜庆的热闹的，花雕，就有些古典的忧愁的意味了。今晚喝正好。
“不过，王宣，这事儿，不要乱传。流言止于君子么，我当然算不上君子，但你要做个君子……唉，对我来说，最大的打击是，这样一来，我迈向郝青蓝的旅๓程是要更加漫长了。我倒不是怕郝青白帮不了我，关键是，你不知道，她哥哥对她影响挺大的，这下子更要害得郝青蓝对婚姻失去信心了，说不定真要当一辈子老处女了，这要我等到เ什么时候呀……”
在姚一红的提醒下，王宣开始竭力回忆他从前所许过的一些生日愿望。这一回忆，他才现，这些愿望要么เ就是太空洞太宏观了，比如希望全家人身体健康；祝自己高考顺ิ利等等；或者这愿望本身就是一种必然，比如希望个子过一米七五、希望青春痘早点消失等等，这种愿望，好像到最后并不存在灵验与不灵的明显界限。也许很多人都是这样吧，他们更倾向于许下一些含含糊糊的愿望，这样，既不会为难负责兑现的上帝，也不会让自己受到期待的煎æ熬；或者，是人们早ຉ就知道：许愿是不可信的，是典型的形式，就像球类运动中那ว些漂亮的假动作，这动作跟球体接下来的运动方向没有任何因果上的联系。
结束吧，不管郝青白是真的是假的，不管他是否有什么特别的难言之隐，她都不会再回头了，什么事情都不可以拿爱来做游戏，拿一个中年女人的爱来做游戏，这样的耻辱要记取一辈子、惩罚一辈子……
看看自己吧，自己像什么呢？一个吝啬的女人，把节省了前半辈子的水都装在最后一个瓦罐里，然后，她这么主动大方地、带着讨好地、忘了羞辱与自尊地，把它递给青白，他好像也在伸出手，可是在最后一刻，他却笑嘻嘻轻飘飘地松手了。她的瓦罐碎了，所有的水流了一地，很快消失在大地之ใ下。她现在一无所有了。她所有的情感之水都没有了。她将要为ฦ自己的鲁莽和轻率而忍受没有尽头的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