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溏的目光眷恋地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再抬起头，韦行舟离二人已仅有数丈。他缓缓迈上石阶，红袍衣袂长长地拖在地上，不是没有人试图扑上前阻拦他，所以他走过的路旁尽是尸首，好似匍匐一地只待他君临天下。程溏微微眯起眼睛，纪雪庵说得不错，他一剑刺中ณ韦行舟心口，天大的破绽，只因那ว人本就毫不在乎。清冷月光下，韦行舟胸前的红衣被划ฐ开一道口子，露出一线略略๓发黑的金光。
他再也说不下去，程溏亦无言以对，提着碧血书复本默默站起身。纪雪庵就在他背后，伸手轻搂住他的肩膀，程溏靠在他的怀中ณ，随后转身低声道：“虽然我与他算不上熟悉，但相识一场，却也有点难过。”他仰起脸，想纪雪庵大约也有点难过，因为那人微微皱着眉，将程溏抱得更紧一些。
那时的纪雪庵并不明白，程溏分明说着附和他的话，但为何这句话却那么เ奇怪。他伏下脑袋，寻到程溏心脏的位置，声音低沉到残忍的地步：“哪怕只有一角住着旁้人，我便将那块心头肉咬下。”程溏慢慢抬手抱住他的头，仿佛说出一句誓言，一字一字道：“到那一日，我一定亲手将这颗心挖出来交给你。”
程溏走上前，祝珣望见他，遥遥一笑。童子将轮椅推到เ桥下，程溏刚ธ好走到เ跟前，祝珣抬头道：“我听说你们到了，便从药庐赶回来，此行辛苦了。咦，雪庵大哥呢？”程溏看着他的脸吃了一惊，“药僮在替雪庵他们换药。数日不见，你怎地如此憔悴？”祝珣淡淡笑了下，示意程溏跟着他回房，“不过睡得少了些，不碍事。倒是你，眼看着便是气血亏损的模样。来，跟我进来，我替你诊一诊脉ำ。”
救你的人不是我——徐朝飞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流蕃花田à果然藏身极佳，连他也一时认不出程溏躺在哪一丛矮树后。他咬牙扭过脸，再不迟疑拔腿跟上。徐朝飞伸手拨开腰间镂花小球的机关，走了两ä步，便见一条若有似无的金线落在他足下。看来程溏不曾骗他，他也终于答应程溏瞒住纪雪庵。但那丝金线仿佛缚住他双脚，叫他一步步犹如千斤之ใ重。
眼前此人分明便是徐朝飞，却仿佛被他人附身，脸上露出鬼魅般的神情。徐朝飞定定看着纪雪庵，双目骤然一亮，犹如琉璃淬火蹦出闪花，大笑道：“是了，是了！那ว夜也是如此，人人心中不安，个个神经紧绷，然后、然后有人吵了起来！”他愈来愈大声，似是也在同纪雪庵吵架，“他们其实也不知自己在吵什么，只知要将惶恐无措尽情发泄。”他说着复又顿ู住，皱眉思索ิ起来，才恍然道：“桑谷中人并不擅武，但这批人叛谷离众，或许却带着兵刃防身。”徐朝飞从火堆后缓缓走至纪雪庵面前，双眼亮得惊人，“而洪水一旦决堤，即可便成泛滥，再不计后果——”
他乍然从水中跃起，上身赤裸一片苍白，惟有心口悬着一块墨色玉佩。那ว人猝不及防，猛退一步却一脚๐跌入水中，连忙就着退势稳住身形，如飞鸿掠过水面，只留下微微涟漪。纪雪庵急追在后，厉声喝道：“别想逃！”程溏发愣地看着二人一前一后往高台而去，单凭轻功，纪雪庵哪里追得上捕风楼十七暗卫。那人冲至台上，右掌一挥，掌风掀得祝珣的轮椅和两个ฐ童子皆闪到เ檐下。纪雪庵紧跟而来，那人回身怒道：“纪大侠既与楼主联手，突然发难算什么！”纪雪庵冷冷看他，嘴角忽然浮ด起一丝嘲笑，“和捕风楼同承阁皆无关，我只想知道，你在我手下能不能ม过得了十招。除了在那ว些鬼地方学到เ脚底抹油的本事，你便一无是处了？动手罢。”
“因为那人，正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我那ว时走投无路，傻傻带着他来投奔你，桑谷玉从一离开魔教就在捕风楼ä。”
纪雪庵足下一点，顾不上丰华堂，当先跃至木槿夫人身旁。她面带焦惶，身后站着四五个年轻人，手中举ะ着火把，大约便是丰华堂所说的桑谷守卫。众人右手边一排树下，横七竖八躺了十来人。纪雪庵定睛一看，不由面色微变。丰华堂此时亦走来，见到雪地上的尸体，忍不住道：“这身打扮……不是魔教承阁的人么！”
这一下实在叫纪雪庵喜出望外。他在入水之前问起程溏水温，心中ณ便隐隐有这般念头，若潭水冰冷，是否能愈发抑制血寒虫。但他却万万不曾料é到，血寒虫寄居在心脉中，游走于周身血液，竟会惧水。情急时刻却不由á纪雪庵多想，一面往石壁黑洞游去，回头看了程溏一眼。
也是万幸，此次纪雪庵赶赴天颐山脉，心知必有一场恶战，身上备足伤药。但惟有这粒丹药，却绝非寻常药铺能够购得。五色大还丹ล，世间难得的宝物，于习武之人来说，不仅对疗治内伤有奇效，更能增进功力。纪雪庵历经祝珣七七四十九日施针ฤ之后，木槿夫人便将五色大还丹交给纪雪庵。他推脱不得，干催洒然收下，不愿辜负失而复得的朋友情谊。这粒丹药用在程溏身上简直称得上暴殄天物，纪雪庵眉头丝毫不皱，小心翼翼捧着水囊看程溏咽下，心中对丰ถ氏夫妇的感激之情却比当初收下五色大还丹时更甚。
阿营究竟是怎样的人？纪雪庵视线越过祝珣，望见远山顶ะ上皑皑积雪，一片苍茫颜色。他茫茫然接过碗，抬手喝粥，竟只尝到เ情之一字牵肠挂肚的味道。程溏最初ม出现在他身边时太过卑微，侍寝也好随从也罢，并不得纪雪庵重视。后来他虽对程溏生出情愫，却直到方才一瞬，纪雪庵深深发现，他比自己想的还要在乎程溏。
纪雪庵回敬几句谦辞，神色却始终冷淡。待他入座，众人感佩寒暄结束后，常季风道：“说来惭愧，常某座下一个不肖弟子，中ณ了万家和魔教的歹毒计谋，被当作傀儡受敌人操纵。其中ณ种种内幕和实情，想来只有纪兄弟和罗小兄弟知道。还请纪兄弟将当日珍榴会之后发生的诸事说与我等听，好叫我正道同盟不再重蹈覆辙，彻底识清魔教奸计。”
他低声说完，不由转头看向床，却忽然愣住。床上的绿衣少年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也不知听了多久他们说话。纪雪庵虽点穴禁锢他的动作，但并非存心叫他难受，脖ๆ颈以上仍能ม活动。绿衣少年偏过脑แ袋，目光灼灼盯着程溏，哑声问道：“你之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魅功不是好东西……你凭什么เ这么说？”
溏愣愣松开手，半晌才苦涩道：“那便好。你的父兄和师父皆很好，所以你也很好。”纪雪庵反握住他手，问道：“怎么เ了，叫你这么紧张？”程溏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从前在魔教见得太多，为了家族受魔教庇护，保全一席之ใ地，做些苟且交易，便将家中庶子送来为ฦ质。我怕你也吃过那种苦，却是我糊涂了。无息老人乃世外高人，又仅收你一人作弟子，定然一眼瞧出你是一块璞玉，决不会是因为退而求其次。”
但尸体早就烂得难以辨认面目，衣着武器亦瞧不出来历。他面色铁ກ青站起身，紧ู紧拉住程溏的手，竟使出轻功步法，飞快掠过遍布腐尸的地道，几乎足不点地。罗齐寅眼见被扔下老远，连忙赶上，视线中遥遥出现岔道，纪雪庵却在前头停住了脚๐步。
纪雪庵收好地图，接过明珠，复又拉好程溏的手，“走罢。”三人拐入东面的岔路，罗齐寅扭头看一眼西面，咕哝道：“故意做一条岔道，不知又设计了多少机关，叫人有去无回——啊啊！”他忽然惊叫一声，引得前面二人急忙回头，“怎么了？”罗齐寅指着身后说不出话，手臂微微发颤，好半天才道：“我、我正好回头，脚๐下踩到一块砖头，竟陷了下去……然、然后……”
罗齐寅惊得瞪大眼，一时全然反应不过来。纪雪庵冷冷一笑，嘴唇撇起一个嘲弄弧度，“那你就杀了他罢。”木槿夫人目光微动，“你以为ฦ我吓唬你？”纪雪庵冰冷道：“既ຂ然是一个被他视作朋友的人背叛了他，那ว么เ再多一个也没什么关系。”
罗齐寅看得目瞪口呆，心脏ู乱跳，手心渗出汗来，却被人在背脊ิ重重拍了一下。程溏提着他的剑塞入他手中ณ，急道：“你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相助？”罗齐寅骤然回神，拔剑跳入战圈。程溏慢慢摸出山洞，蹲在一旁草丛中，右手紧ู紧按住藏在脚踝处的绯红小匕，左手扣住一把暗器。他自知武功低微，平时使些歪门邪道多是侥幸，若此刻加入战局，只会给己้方添乱，故不敢轻举妄动，却做好力所能ม及的万全准备。他双目紧紧盯着纪雪庵，惟恐到了紧要关头，他从暗处猛然窜出，出其不意，至少能为ฦ纪雪庵赢得一线先机。
但这一着终究失去先机。在他刺向绿衣少年的那ว一瞬，亭子角落的万庄主同样变了颜色，探筝女子轻拨琴弦，铮铮两声，亭中乱斗的众人又是一抖，忽然将兵器全都对准了纪雪庵。纪雪庵低声咒骂一句，眼看那绿衣少年被众人掩护在身后，得意朝着自己้笑。一柄大刀直朝他头上砸来，刀的主人还光着屁股。一条细鞭缠上连璋，鞭子主人曾与他喝过一碗茶。纪雪庵不胜其扰，刀剑无眼，被众多高手一拥而上实在谈不上游刃有余，勉强保身却还要尽力不伤到对方。
他语速轻快，虽说着罗少庄主傻头傻脑แ，却不过分。纪雪庵思及他行走江湖，大约很少交到朋友，眼下恐怕也是头一次，只淡淡道：“他功夫不错，不过江湖经验太少。”程溏闻言大大一笑，“主人说得正是。”
一路上他们遇到过几回魔教的杀手，皆如程溏所料，为ฦ争夺铃阁阁主ว之位而来。不过三番两ä次皆是有去无回，铃阁中人也总算学了个聪明，从剩下的人里选出一位阁主，不敢再来动纪雪庵一行。如此太平安宁，自是再好不过。
纪雪庵心中一突，如沈荃所愿想起那件事。沈荃满意一笑，手指状似不经意地滑过缎面，什么都还没看清，指腹便立刻现出一道血痕。他不甚在意地擦去血迹，继续道：“此物的使用法子不同，造成的后果亦可不同。小弟虽没那种本事，但听闻善用者能一瞬之间割下敌人一条手臂，更有甚者兵不血刃能直接把人勒死。”
他皱紧ู眉头，一时犹豫不决。程溏看着他，却缓缓抬起手抓住纪雪庵搭在车帘的手上。他的手十分冰凉，纪雪庵下意识反握在掌心，顿了顿，问道：“你很冷么？”实在是一句废话，但或许秋夜太冷，程溏的手太冰，竟衬得纪雪庵的声音也有了几分温度。
韩秀山眯起眼，细细打量程溏。他衣着十分暴露，四肢缠绕着长长的纱带，纱带上系满大大小小的铜铃。他生出些许兴趣，点头道好。程溏抬眼偷看桌上的白鹭，故意流露出一丝害怕，唤门外等候的兰鹤将白鹭抱走，再请韩秀山坐到对面。
纪雪庵微微颔首，“兰鹤，你坐，柳公子今夜没有空么？”兰鹤依言坐在他对面，恭谨答道：“柳公子正有客人，纪大侠可有要事需兰鹤转告与他？”纪雪庵摇头，“也无甚要事，不过我路经疏城，便想来看看他。”兰鹤闻言露出微笑，“柳公子知道了定然很高兴，可惜今夜……纪大侠明日还会来么？”纪雪庵道：“我往后再来疏城看他罢。”
纪雪庵蹙起眉头。骂人的似是客栈小二，声音气急败坏：“哪里来的叫花子！竟敢偷客栈的东西！”对方低弱地辩解：“我没有偷东西。”小二怒声大喊：“还说没有？这么好料é子的衣裳，难道是你捡来的？小心我去报官！”
丰华堂应声步入小院，看向迎面走来的纪雪庵，面露关切欣慰，“雪庵，你没事吧？”纪雪庵摇摇头，“我无大碍，木槿夫人可还好？天颐宫这个ฐ地方แ我很讨厌，如今又人多事杂，外头有什么เ动静？”丰华堂苦笑一声，“若非为了碧血书，谁愿意住在魔教总坛养伤？七大门派在江湖上呼风唤雨，如今又要在天颐๖山上兴风作浪，搅得我好不头痛！”
纪雪庵闻言面色一冷，“他们又要闹什么由头？”丰华堂微微摇头，却忍不住诉苦道：“无非是诸位掌门间起了争执，飞鸿派的女侠伤得轻些，便提出要尽早ຉ责审韦沈二人，好快点将此事了结，常兴门和凌云山庄的人则恢复得较慢，由常季风常门主ว出言以休养为先，韦行舟和沈荃关在地牢中一时也无碍。他们兀自吵个不休，谁知小峦山家主柳至竟趁门人轮守地牢时私下见了韦行舟，韦行舟叫他传话于众人，他已๐将碧血书交与魔教余孽，一旦他有性命之虞，便会将碧血书公诸天下。”
语罢又叹了口气，“现下众人多在养伤，一时无力计较，我才得以勉强主持大局。前些天听说你醒来，我却直到เ今日才抽出时间来看你。”丰华堂说到此处，忽然双目一亮，“不少人向我打听你的身体，这次覆灭魔教生擒韦行舟，你当立首功，既已๐无事，不如你来做统领，倒比我叫人信服许多。”他恨不得快些甩开这个ฐ烫手山芋，携妻子回南香小筑好生休养，但纪雪庵果然毫不客气拒绝道：“丰ถ大哥何必自谦，他们为了碧血书几多避讳，惟恐旁้人偷学了各家绝技，任谁插手都不妥，反是你令他们最放心不过。”丰华堂一脸无奈，“若是你，觉得此刻该不该动韦行舟？”
纪雪庵冷笑一声，“妖言惑众，若是那晚韦行舟便已死了，七大门派拿碧血书也无可奈何。我若能ม做主，现下就杀了韦行舟，他所谓的退路，兴许只是延命之辞罢了。”话音落下，却听程溏含笑唤了一声：“雪庵。”
两ä人一齐回头，程溏跨过门槛走进院子。纪雪庵微微皱眉，“外头冷，你出来做甚？”程溏眉目舒展，行至他身旁站定，口中说的却是正事：“此事哪有你说的这么容易，万一韦行舟真有后招，碧血书现身江湖，又是一场滔天祸事，且不论七大门派，此书事关当年武君的清白名声，无息老人亦盼你彻底查明。”说着转过脑袋，又向丰华堂道：“如果丰大哥不嫌我人微言轻，依我看韦行舟的处置还应共同商议才好。”
丰华堂顿时笑道：“哪里，小程兄弟所言甚是，我的意思也是待众人伤势稳定后再共作决定。”纪雪庵只哼了一声，“当初ม喊着要夺韦行舟性命的也是你。”语气中却没什么不快。丰华堂闻言心中微动，不由á凝目看向程溏。却见他面上带着浅笑，眉间隐约有几分如释重负。他突然想起，那夜沈荃以坠落屋顶ะ为信号，指使捕风楼ä暗士炸毁桑谷大祠堂，纪雪庵一时生死不明，程溏气怒至极。丰华堂当时心中ณ亦惊怒不定，神思已然恍惚，却依稀听见程溏与沈荃二人对话之中，竟有十分紧ู要的内幕。
韦行舟，沈营，程溏，纪雪庵，这四人之ใ间似有一种联系，只有程溏和沈荃心知肚明。然而后来祝珣引发巨变，尘埃落定后他又忙得焦头烂额，丰华堂直至今日才回忆起那时心头一闪而过的疑虑。可是沈荃亲口所言沈营已๐死，韦行舟亦已形同废人，而他抬眼看去，却见程溏正望着纪雪庵，四目相对不掺一丝杂念，不禁叹了口气，不知是否要开口相问，又不知从何问起。
错过这个时机，便再问不出口。刚好程溏回过头，面上带了忧虑，“祝珣这几天如何，肯开门见人了么？雪庵的蛊虫，还须得他施与助手。”丰华堂啊了一声，“我差ๆ些忘记告诉你们这桩事，昨天桑谷那两ä个平素侍奉祝珣的小童寻来了天颐宫！”程溏闻言一愣，“只有他们两个？”丰华堂接口道：“还带着一名伤者，正是沈荃身边的那ว个ฐ捕风楼暗士。”
当初桥生重伤后入祝府报信，祝珣匆匆赶往大祠堂，情急之下只留下两名贴身小童看护桥生。后来发生的种种，叫程溏将此事忘得彻底，或许他心底不曾料é到，桥生和两个ฐ年幼孩童竟能ม从桑谷大火中逃出生天。纪雪庵不明所以，程溏三言二语稍作解释。丰华堂神情有些如释重负，叹气道：“祝珣谁也不愿见，但听到消เ息的第一刻便把两ä个小童唤进屋去。外头的守卫说房中ณ隐隐传来哭声，大约是主仆三人劫后余生抱头痛哭。桑谷又多两ä名幸存者，聊胜于无，但愿祝珣能因此慢慢平息伤心。”
纪雪庵问道：“桥生伤得如何？”丰ถ华堂道：“我还不曾见他，只问过两名小童，道是当时伤得颇重，用了祝府上好的伤药，躲藏静养数日勉强赶路，故昨日才至天颐๖宫，只怕仍卧床难起。”纪雪庵不过随口一问，点了点头，丰华堂却皱眉道：“此人身份尴尬，他从前的两个ฐ主人都关在地牢里，目前我派人在他休养的屋外看守，雪庵你说如何是好？”
纪雪庵沉默片刻，“他在承阁本是埋伏，后又叛弃了沈荃，但若说他再无异心，却谁也保证不了。只是，世上会使斩云断雨刀的，只剩ທ下他一个。”丰华堂沉吟道：“不错，日后若要为武君沉冤昭雪，除了你和无息老人，桥生亦是不可或缺之人。”
二人说话间，却不曾注意到程溏嘴唇微微颤抖，低垂的双目中瞧不清神色。身旁纪雪庵同丰华堂的声音在他耳中渐渐听不见，惟有一个声音在脑中不断回响：“桥生！桥生！我竟然忘了此人！叫事情陡生变故！”他猛然抬起头，恰如一声惊雷贯耳，院外跑来两个气喘吁吁的年轻人，疾声大喊道：“丰大侠，不好了！韦行舟、他被人劫走了！”
丰华堂一下转起身，惊声问道：“韦行舟被人劫走了？”那两人先后奔入小院，自知失责，行了礼跪在地上，只得重复道：“属下、属下无能，听见地牢中ณ有动静，正欲查看，竟有两ä道身影擦肩而过，如鬼似魅……我们分头一人去追，另一人下了石阶，谁知韦行舟的牢门大开，而来人已逃得毫无踪影。”纪雪庵皱着眉踱步而来，冷冷道：“想来你们也定然没瞧清那ว人的模样。”二人对视一眼，面含惭愧，却道：“当时确实只觉眼前一花，但方แ才来的路上遇到看守那个捕风楼暗士的弟兄，那人本该躺在床上养伤，如今却已不知所踪。”
他们口中之人自然便是桥生。丰华堂重重叹了口气，这两个ฐ年轻人只是七大门派中ณ的末等弟子，被委以看守地牢的重任，并非他识人不清，却实在乃无人可用。当日祝珣以笛音伤人，愈是内力高深受伤愈重，反是功夫稀松低浅的少年子弟伤得最轻。本以为沈荃重伤、韦行舟断ษ臂，在地牢中已无计可施，不想还是出了纰漏。桥生装得伤重虚弱，竟是为了骗过众人耳目，而这两人又哪里是捕风楼ä暗士、承阁首领的对手。
他忽然想起一事，“只有韦行舟被救走？沈荃呢？”两人精神略振，抬头道：“沈荃还好好地坐在铁牢里，属下已๐派了多人严å加看防。至于韦行舟他们，亦有善于追踪的弟兄们前去捉拿。”纪雪庵冷哼一声，“人再多也无用。我倒是奇怪，桥生若救沈荃便也罢了，怎地偏偏救了韦行舟？”程溏慢慢走到他身旁，向丰华堂道：“究竟如何，看来需去一趟地牢才知。”
丰华堂本就作此打算，点头道：“你们随我一块。”纪雪庵不置可否，两ä个年轻人立刻跳起身在前领ๆ路。众人行至地牢，程溏面色发白，纪雪庵伸手握了下他的肩膀，“别害怕。”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勉力笑了笑。
天颐宫地牢在长长的石阶之下，墙上嵌着油灯，仍显得阴森昏暗。程溏一步一步跟在纪雪庵身后，抬眼看见空牢房中挂着的刑具，默默闭了下双目。他对这些物什虽不曾全都尝过，却也决不陌生，眼前浮现出铃阁阁主韩秀山敬献新物时痴狂兴奋的神色，不由打了一个冷战。他还知道，顺着这条倾斜ฒ向下的过道到底，便是天颐宫最可怖的水牢和虫牢。
丰华堂为人宽厚磊落，自不会将韦行舟同沈荃关在那ว等残忍之处，每日送餐，甚至替韦行舟断ษ臂包扎换药，绝无苛待。已有几个ฐ正道弟子候在韦行舟的牢房之外，见了丰华堂纪雪庵纷纷施礼，领ๆ路的人低声道：“便是此处。”
四方牢房颇为狭小，黑漆漆的只有过道中ณ微弱的灯光照亮几寸石板地。丰华堂扫了一眼，俯身仔细察视落在牢门两旁้的铜锁。那枚锁两头连着一圈粗约数指的铁链，铁链则ท被铸死在牢门铁栏之上。看守的年轻人道：“我们来的时候，锁已๐被人打开，但钥๓匙却还挂在我们腰间，还有一份……”地牢的铁锁钥๓匙共有两ä份，丰华堂闻言从怀中摸出两ä柄钥๓匙，叹息接口道：“还有一份也还在。”
看来桥生并非以钥匙打开牢门，但铁链亦无被削断ษ的痕迹。在场数人中倒有一个略๓懂ฦ些锁匠工ื技，拾了锁细细地看，惊疑不定道：“这枚锁打造得极为ฦ精巧，寻常钥匙根本无法打开，那ว贼人如何凭空开锁！”
众人无言以对，静默中ณ，程溏却抬腿迈入牢房。他环顾四周，走到เ墙角，突然转身歉然道：“我的手受了伤，能ม否请诸位掀开地上干草，将这里每一块砖头敲一遍？”众人面面相觑，见丰华堂和纪雪庵却是默认的样子，只得分头蹲在墙角，一时笃笃之声回荡不已。程溏退出牢房，站在纪雪庵身边，神色复杂瞧着他们动作。
过了一会儿，忽听一人啊的叫了一声：“这里有块空心的砖头！”其余人一齐抬起身，那ว人敲了敲砖头，却毫无反应。正尴尬不已，却见纪雪庵神色凝重，走上前重新扣上锁，道：“你再敲一次。”却听空薄的叩音响起，旋即竟有铁链霍霍摩擦之声传来，铁杆上的铁ກ链应声一动，铜锁啪的打开，随着铁链垂落在两旁。
原来拴住牢门的铁链并非铸死，却有一根暗链藏于铁ກ栏中，甚至埋在石板之下。一旦敲砖便开启机关，暗链拖动铁链，从内里旋开锁芯，打开铜锁。一时间无人说话，直到เ丰华堂伸手拉开失去桎梏的牢门，“你们出来罢。”他心中陷入悔恨懊恼，当初怎会将韦行舟关入天颐宫地牢！自以为ฦ牢不可破，岂知竟是放虎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