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完，程溏吃惊道：“但我们分明是意外——”他的话也戛然而止，二人一齐回头看向罗齐寅。罗齐寅不是笨蛋，自然听得明白弦外之音，吓得脸都白了，连连摆手道：“不是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纪大侠，程兄弟！你们要相信我啊！”纪雪庵盯着他看了一阵，冷哼一声。程溏噗嗤一笑，拍了拍罗齐寅的肩，“好啦，不吓你了。”
程溏露出神往表情，思索道：“这么เ说来，我也曾听人说过，从前有人不谙丝毫武艺，却以一把琵琶退敌无数。当时听过便罢，倒不曾放在心上。摄魂术被视为邪功固然不错，但若以音律助长内力，治愈内伤，催发斗志，又有何不可？”丰华堂闻言怔怔看他，半晌才道：“难得你与其他人不同，不将这些视为ฦ旁门左ุ道。”程溏一愣，笑了下道：“旁门左道么……但是有些人偏偏有心无力，无法修习正派功夫，除了百般曲折万般无奈去寻那些旁้门左ุ道，又有何办法？”
二人布置好外面，回到山洞里，罗齐寅灰头土脸，勉强整理出一片空地。纪雪庵在靠近洞口处生起火，三人坐在火堆后，总算安下心。山洞中始终飘着一股兽味，叫人闻得恶心欲吐。纪雪庵抬头问程溏：“闻着难受么เ？”程溏吸了吸鼻子，笑起来道：“还好，闻久ื了便不觉得。我跟着湖色山庄的时候，他们拿我撒气便常叫我睡在马棚，那股味道，不比这里好多少。”
那粒醒脑复神的药丸并非凡物，舌尖又被咬得痛极，纪雪庵眼神慢慢恢复清冷，眸光半掩，一面缱绻至极地含弄程溏的舌头，喉中压低声音：“眼下待如何？”程溏似是情难自禁地呻吟一声，将双臂挂在纪雪庵颈่间，唇舌间搅出啧啧水声，盖过轻语：“主人抱我在身上，装得……急色些。”
他一口一个ฐ美人，叫纪雪庵听得好不别ี扭，蹙眉道：“你家里那些人我倒也见过几个，程溏虽生得不坏，和他们比却差许多，哪里值得你大惊小怪失态至此？”裘敛衣连连摇头，左臂搭在纪雪庵肩上，手指树下与那罗少庄主说话的程溏，“你瞧，美人光是站在那ว里，就别有风姿。拿他身旁那个傻小子来说，站得笔挺看着也很精神，但武者为求沉稳，站时气归丹田à，下盘极稳。再看美人，同样敛气收腹，双腿并得极拢，臀自然微翘，腰肢更显柔韧。啊，正巧他们走动，你细细观察，美人走路时上身几乎不怎么เ动，腰笔直依旧，是否便有了一种轻盈之感？唔，我看小美人必然修习过舞技，不经意间举ะ手投足的功夫，绝非一朝一夕能练成。”
纪雪庵出言质问的那一刻，他明明有满腹解释，下一瞬却哑口无言。如何说得清？身上的伤自然可能是苦肉计，最后关头的提醒相助也可能是他见风使舵背弃魔教同伴。捕风楼固然可疑，难道他不是更可疑？非要从头追溯起来，若不是他擅自离开捕风楼，便不会遇上这一串ธ事，这场是非，毕竟由á他开始。比起来历不明又处处透着异样的自己，纪雪庵更信任沈荃一点也不奇怪。他既不能开口向纪雪庵言明一切，又凭什么想要博得对方แ的信任？程溏如今却终于确认，先前范聿问他的那个ฐ问题，他的确担忧纪雪庵遭遇不测。但这两件分明不相干的事交杂在一起，为ฦ何却叫程溏感到一丝难受？
纪雪庵点头，三天时间，他尚有耐性。沈荃看着他，露出笑容，却道：“雪庵兄素来不爱热闹，怎会想到เ要参加珍榴会？”纪雪庵微微皱眉，“没为什么，心血来潮而已。”他与沈荃虽做过多次生意，私交也算不坏，但毕竟不是陆璃那般至交好友，他先前对柳寻有所保留，如今也没打算对沈荃和盘托出。
他最后两个字却惹笑程溏，哈哈大笑一阵，勉强止住，“那便按主人吩咐，我先回马车。”程溏转身走开，背影却挺得笔直。他自死皮赖脸跟着纪雪庵以来，头一回露出牙齿和利ำ爪，反唇相讥。纪雪庵冷笑一声，恼羞成怒了么เ？他恶言相向，刻意相激，只要是还残留แ一点血气的男ç人，无人肯抛弃别的路，却去当别ี人的娈宠。程溏毫无悔意，坦荡承认，果然下贱至极。既然是这样的人，何须值得他再费心思？
他话音落下，程溏与柳寻皆大吃一惊。柳寻盯住程溏，他原先只当纪雪庵要亲自动手，面前的少年怎么看功夫都不高，如何杀得了魔教阁主ว？程溏愣愣看着纪雪庵冷淡神色，眼中慢慢浮出了然。他低头一笑，轻声道：“原来如此。昨夜我太过轻易取得绯红小匕，主人怀疑我是魔教的人么？韩秀山在此，若我不杀他，便坐实这个ฐ罪名，若我杀了他，即使是魔教教徒从此在教中也再难立足。这已不是主ว人愿不愿意带我去青浮山那么简单，只怕今夜，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客栈小二满面笑容地迎上前，牵走了马，纪雪庵向招呼二人的掌柜道：“要两间上房。”程溏连忙道：“主人不必为我破费……”纪雪庵回头冷冷道：“难道要我与你挤同一间屋子？”程溏一愣，掌柜哪里肯错过生意，忙不迭领着二人往堂后走去。
纪雪庵抬眼看了看小二，竟难得生出几分好奇，“活该？”小二眼力过人，早ຉ看出他非一般人，被他搭了话不由á兴奋起来，连忙道：“小的听那ว家的伙计说，那小子是上个月跪在路边求那个女的收留แ他的，两ä个主人起先不肯要他，他竟足足跟了他们十天，才勉强带上他赶路。客官想必也知道，最近江湖上最大的事莫过于青浮山万家的珍榴会，据说楼ä下那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收到一张请帖ຆ，想必那ว小子也是冲着珍榴会上的稀世宝贝去的。”
程溏和罗齐寅吓一跳，三人愈加小心缓步前行。地道中虽各处见过不少白骨骷髅，但尚有腐臭的尸体，难道新า近也有人进入过这条地道？待拐过一个ฐ弯角，罗齐寅一眼瞥见足旁一具歪歪斜斜的尸体，微弱珠光下瞧不真切，隐约中ณ死相却极为可怖。他唔了一声，猛然一掌捂住了嘴，只觉早前生腥不堪的鱼肉又在腹中ณ作祟。纪雪庵却蹲下身体，举着夜明珠细细察看。
但尸体早就烂得难以辨认面目，衣着武器亦瞧不出来历。他面色铁青站起身，紧紧拉住程溏的手，竟使出轻功步法，飞快掠过遍布腐尸的地道，几乎足不点地。罗齐寅眼见被扔下老远，连忙赶上，视线中遥遥出现岔道，纪雪庵却在前头停住了脚步。
那已是出口前的最后一个岔道，纪雪庵早ຉ就看过地图，往左边岔路走，便能离开地道。岔口比寻常地道宽阔不少，尸体只堆在墙下，臭气熏天，所幸中ณ间余下一方แ踏足空地。纪雪庵打量着周遭，冷冷道：“这些人若确实死在此处，尸体腐烂至此，却应是十天半月之前的事了。彼时珍榴会尚未结束，后山便发生此等惨事，山庄中的宾客却毫无察觉。况且，他们全死在墙边，更显得非同寻常。”程溏瞪大双目，“主ว人的意思是——”纪雪庵点点头，“除非他们是死后被人运来这里。”
他待罗齐寅跟上，道一声小心，与程溏慢慢穿过尸群。却见三人走了数步，纪雪庵一脚踩下便觉出异样，来不及出言警示，头顶竟发出一记震耳欲聋的哐当声，一块石板仿佛被切断悬绳，直坠而下。
地道的石顶本来只容得下直立行走，不知不觉中随山势变化，竟已高了许多。饶是如此，那块巨石砸落到纪雪庵头顶不过只是一瞬功夫。程溏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狠狠向后一推，身体猛地撞到罗齐寅，两人一齐跌坐在地上。罗齐寅被撞得一时回不了神，程溏却骤然翻身跳起，目眦欲裂尖叫道：“主ว人——！”
夜明珠不知滚落去哪里，程溏只勉强瞧得见巨เ石轰然落下，浓灰将那ว道雪白身影全然隐住。那ว么响的声音，却不是石头砸落的声音。金属利ำ刃划过石面，刺耳得叫人发狂，程溏却慢慢站直身体。一块头颅大小的碎石夹杂着疾风狠狠擦着他的手臂而过，正是无息神功一瞬之ใ间爆发而出的风雪之势。
千钧一发之ใ时，纪雪庵猝然推开他，而后举剑灌入全身功力，殊死一搏，将那顶巨石震散乱飞。近乎ๆ全黑的地道中，程溏只看得见那ว身白衣颓然撑着宝剑，才能不脱力倒地。他不知道纪雪庵还好不好，嘴唇颤抖，却发不出一字声音。惟有黑暗中ณ纪雪庵粗重的喘息，证明他方才一瞬从鬼门关夺回的性命。
那些碎石将墙边尸体砸得烂透，死里逃生，三人均大口喘气，任由á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吸入肺中。纪雪庵缓缓直起腰，辨认着程溏的方向，向前迈出一步。
仅仅一步的喘息，他的身后传来无数道破空之ใ音，竟是右边岔路中射出一蓬毒针。纪雪庵飞快转身，咬牙挥剑打开暗器。那机关却似绵绵无穷，毒针之后又是毒镖，愈来愈多，愈来愈快。他手臂酸极，丹田已有虚空之向，耗竭太重，却根本不及恢复，向后跌了一步，又死死站住。
他其实只要闪进左边岔道便能ม避开暗器，但他的身后便是程溏。
程溏急得大叫：“主ว人，你快走左边！我们不要紧，向后退些就好，那东西射程有限！”罗齐寅亦喊道：“我们过会儿再汇合！那机关不可能无穷无尽！”程溏一把拉住罗齐寅向后疾退，顾ุ不上踩到地上尸体。一阵飞刀终将纪雪庵与二人分隔开来，他确信程溏他们已退入暗器的死角，勉力支撑的意志亦到เ了尽头。纪雪庵的剑已经不快，叮叮铛铛挥落飞刀，身体窜向左边岔路。他人在半空中，却忽然回头。
黑暗中只听得见暗器砸落在石上不绝于耳的声音，纪雪庵什么เ也看不见，没来由一股浓烈心慌，叫他素来坚硬的心性摇摇欲坠，脱口而出的大喊亦支离破碎：“程溏！”
他的声音在地道中ณ如一道惊雷，程溏脚步一顿，猛然甩开罗齐寅，转头向纪雪庵跑去。罗齐寅惊得大叫：“程弟，你做什么！”仿佛心有灵犀，程溏整颗心浸在不安中，早ຉ就跳得失去齐律，抱头在尸体堆中ณ一滚躲过暗器，刚松了一口气，猛抬头却看见一道火花在眼前闪过。
纪雪庵方แ才窜入左路，尚未落地，不知哪里又袭来两柄短刀。一团黑暗中，他气息全乱，暗器声响在地道里回音不断，辨声功夫几乎无用，只能凭本能高高跃起，连璋从石壁上重重刮过，砍出一长串火花。
电光火石间，纪雪庵忽然猜到将要发生何事。他霎时心如死灰，却万万没有料é到，程溏绝望的尖叫竟然近在身前：“不要——！”
只听见闷声一响，旋๙即紧跟着一记轰隆隆的爆炸声。天摇地动，罗齐寅摔倒在地，惊愕地转过头。他呆了片刻，猛然跳起来，拼命向那二人和声响之处跑去，却一头撞在破石堆上，跌得滚落下来。那记爆炸竟震塌了地道，先前的岔道不复存在，纪雪庵和程溏与他被彻底隔开。
——如果那两ä个人没有被当场炸死的话。
罗齐寅伸手捂住脸，喉中霍霍发出一丝微弱声音，愈来愈响，竟是撕心裂ฐ肺的嚎叫。
他一个人能做什么？如何活下来？如何逃出去？
第十一章
视线看不破黑暗，耳朵被震得发聋，身体随破碎石块一齐倒下，全然不受控制。浑身都痛，便察觉不出哪里最痛，似有石头将自己埋住，却无法真切感受。时间仿佛定格在那ว个瞬间，一团刺目火云爆发开来，然后纪雪庵失去六感，如堕永夜。
他几乎以为自己在火药爆炸的那ว一刻๑便已经死了，但是谁狠狠将他撞倒，柔软的身体并非砸落他的石块，一口温热喷在他的颈间。纪雪庵在下一瞬猛然回神，鼻端尽是浓烈的火药味，耳中ณ听到เ远处地道摇晃崩塌的声音，全身骨头似被尽数捏碎，不由自主伸出的双臂间抱着的人，是程溏。
“程溏！”他失措大喊，一手摸到颈่间黏湿的血，另一手慌乱ກ去探程溏的鼻息。身上那人还活着，却一动不动，瘦小身躯根本覆不住纪雪庵，但毫无疑ທ问是保护的姿ู势。纪雪庵向上方แ伸起手臂，幸运至极，二人顶ะ上并未被砸中。程溏虽摆出保护之ใ姿，但若真有石墙倒下，便是他底下的纪雪庵也早就一并成了肉饼。
明知无济于事，却是最本能ม的反应。纪雪庵双手来回在程溏背上抚过，不敢稍稍用力，亦不敢随意将他抱动。程溏吐血，显是被碎石砸中ณ背脊，伤了肺脏。纪雪庵心急如焚，却听程溏轻声道：“主人？”
他堪堪吐出二字，却猛咳起来，温热液ຂ体不断顺ิ着纪雪庵脖子流下。纪雪庵小心翼翼抱住程溏，自己亦翻身坐起，将他平放在腿上，急道：“程溏，你伤到哪里？”程溏声音十分痛苦：“痛……”纪雪庵追问道：“哪里痛？”程溏又咳了两ä下，喘息道：“哪里都痛，背痛，手痛，脚也痛。”纪雪庵最怕程溏被砸中脊柱，此刻听闻他四肢知觉尚存，不由á放心许多。他松了这口气，却听程溏吃力问道：“主人……可有受伤？”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无穷无尽的怒火一下涌上纪雪庵的心头，几乎将他焚毁。纪雪庵强自抑制着不狠狠掐住程溏脖子，声音压得极低，已是咬牙切齿冰火难辨，“不要、叫我主人，我不稀罕你这样的……我已๐依约将你带至青浮山，珍榴会也已结束，你我二人早就毫无瓜葛！不要再让我听见你叫我主ว人，够了！真的够了！你有病么，你脑แ子坏了么，我究竟做了什么，值得你这样……先前湖色山庄也是，差点被人活活打死……我也是，一路待你苛刻根本不算好……你又不欠我们！你到底为了什么，脸不要了，连命都不要！”
黑暗中ณ纪雪庵的声音愈来愈响，怒吼震得石屑纷飞。程溏忽然抬手抓住纪雪庵衣角，叫他一瞬停了下来。他瞪着漆黑，瞪着程溏，等待他还能说出什么辩辞。程溏喘息间胸ถ腔全是细细湿音，听来竟如哽咽：“没有湖色山庄……没有别人……一开始……就只有你……”纪雪庵抑不住粗重呼吸，却拼命抑住，生怕错漏程溏一个ฐ字。他的手摸索着探到程溏的脸，却在他的眼角摸到一片潮湿。程溏的眼泪在他的手掌下更多更凶地涌出，断断续续艰难道：“没有别人……只有你……我本就是为ฦ了你，求湖色山庄带我来……青浮山……也只为ฦ见到เ你。能在路上就遇见你……我简直不敢相信……这般好运，死皮赖脸……无论做什么……都要待在你的身边。”
一时间，过往被重复无数次的话语在纪雪庵脑แ中重现：“我愿为主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纪雪庵的手颤抖着覆住程溏的脖ๆ颈，虎口感受到血管的搏动，生生不息，却分明是那么脆弱的性命。他只觉全身所有的血都涌到了头顶，其他部位战栗至几乎痉挛，心如被抛入沸水，挣扎却无人捞起。纪雪庵从未尝过这种滋味，太浓郁太强烈的情绪，千年而成的冰山也要崩裂，他甚至无法分辨，此刻究竟是喜是怒。纪雪庵忽然闪过一丝念头，或许他发疯了，程溏叫他发疯，再得不到เ那ว个答案，他便要发疯。他低下头，声音仿佛从胸ถ膛振出：“为什么？为什么是我？辜城的小酒店外，分明是你我头一次相见。”
程溏哑声笑起来，“不，你我头一次相见，却是在半年前。主人可还记得，半年前一个ฐ春雨之ใ夜，你在湖城郊外的一间破庙里，杀了一个魔教教徒？”纪雪庵一时恍惚，慢慢收回手掌，喃喃道：“不错……那个晚上，湖城郊外的花开得很好，但风吹雨打，满地落英。我在入夜前寻到那间避雨的破庙，庙里却已๐经有人——”他猛然忆起什么，惊声道：“你是缩在柱子后的那个小乞丐？”
程溏咳了两声，继续道：“那ว天被主人杀死的正是魔教承阁的杀手，我已躲了他三日，却还是被他找到。我为避人耳目，刻意作乞丐打扮，主人以为我不过是躲雨的路人，那人却以为主人是我寻来的帮手，我躲在柱子后，看见你们动手。”纪雪庵没有说话，听着程溏停顿片刻后轻声道：“那日，若主ว人没有出现，我便已走投无路。真正的走投无路，不仅要被魔教抓回，更因半年前那ว个ฐ时节，青浮ด山万家广发请帖，邀约江湖豪杰共赴秋日的珍榴会。我自然知道万家与魔教暗中ณ勾结，料é想今届珍榴会必然生事，故而离开湖城，在外游走打探。我要去青浮ด山，但凭我一己之ใ力，我又能做什么？我要有人帮我一起阻止魔教，可是偌大江湖，竟然寻不到เ一个值得托付之人——直到那ว一天，你走进那ว间破庙为ฦ止。”
纪雪庵仿佛回到เ半年前那个春夜，雨下个不停，暗香浮ด动的小庙，他站在檐下，看见一把冷刀明晃晃刺出，使的分明不是正道功夫。纪雪庵吃了一惊，湖城郊外的破庙里，竟然有魔教教徒出没。湖城远在东面，而魔教却向来偏居西域，究竟是何时将爪牙伸得那么เ远！他不及多想，连璋宝剑脱鞘而出，银光如霜，迎向敌人。
程溏似与他想起同一幅画面，不由á低低笑了一声，才喘息道：“冰姿ู雪貌，白衣无暇，美玉雕成剑鞘，绽满大朵莲花……传闻中的人竟然活生生出现在眼前，那ว个ฐ名字几乎便要脱口而出。我却来不及感慨，脑แ袋很快一片空空。江湖大侠，武林好手，其实我见过不少，但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剑，亮如白昼，似能ม刺破一切黑暗。”纪雪庵亦陷入回忆，慢慢道：“那人反复问我圣宝在哪里，我根本听不明白，只想叫他滚蛋，但他一攻一守皆是拼命之招，叫我不觉也动了杀意，不再耐烦，一剑给他个痛快。”程溏在黑暗中微微笑起来，“我看见你面无表情，一脸彻骨冷意，却口吐狂言，魔教既有圣宝，又怎会有你这样的脓包，想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今日是你，来日便是十个韦行舟，我也一并杀了！”
他将纪雪庵当日语气学得惟妙惟肖，话语记得一字不差。纪雪庵微微动容，“原来那ว天便是你在柱后，却将这些全都记下。我听得出你没有内力，只当是寻常乞丐。外面下着雨，破庙没有主人，我虽不会霸道到เ将你敢走，却也不愿与乞丐靠得太近，自始至终没有看你一眼。”
程溏深深吸了口气，胸膛间尽是痛楚，叫他狠狠闭上双目。那ว个晚上，他与纪雪庵躺在同一间庙里，也是这般无声无息地流下眼泪却无人看见。纪雪庵甚至不知道自己救了程溏，更不会知道，程溏走投无路的心里，就此出现了一道光。原来世上还有这样活着的人，强大耀眼，冷酷狂傲，恣意任性到เ极致，与他完全不同的人。
但是这一次，纪雪庵却伏下身，轻轻吻去他的泪水。黑暗中ณ，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纪雪庵的脸上是否还冷若冰霜？但他的动作，却分明那么เ温柔。
程溏微微转过头，与他脸颊๐相贴，继续道：“后来我得知你竟也要参加今届珍榴会，便猜想你定然已怀疑万家与魔教有暗中动作。我决不能错过这次机会，千方百计也要去青浮山，然后……在辜城的酒馆外，我再次看到你。”纪雪庵皱眉道：“你如何知道我打算赴会？”他话一出口，却旋๙即得到答案，沉声道：“捕风楼。世上没有捕风楼无法探知的秘密，你与沈荃显然纠葛不浅，究竟是什么关系？”程溏笑了一声，语调微微拔高，全是讽刺厌恶，“我之ใ前向捕风楼求助，助我破坏魔教阴谋，却被沈荃拒绝。他说捕风楼这样的消息贩子，做的便是乱世的生意。如今魔教与正道的关系正于他有利ำ，表面风平浪静，底下暗流汹涌，才是捕风楼ä大展手脚๐之时。他决不会偏颇任何一方，决不许正压过邪，所以他不会帮我。”
纪雪庵并无意外，“故而先前捕风楼暗卫救我们，也只因我若是落入万家手中，却成了邪ิ要克正的局面，亦是沈荃不愿看见的？”他与沈荃本人私交不坏，但向来只将捕风楼视作买卖对象，沈荃的立场，他并非不能明白。程溏听着他语气平静，似乎方才二人对话不过日常闲话，咬了下嘴唇，困难道：“我要阻止青浮山上的这场变故，并非为了所谓大义แ，却全是因为ฦ私仇。我身处魔教十余载光阴，一身经脉ำ尽毁，修习乱ກ七八糟的魅功，九死一生，才侥幸逃脱。但韦行舟不会放过我，我知道他太多秘密，身上还带着圣宝之一的金蝉丝，与其坐以待毙，惟有先发制人，剿灭魔教取韦行舟性命。我与你虽然立场一致，但待在你身边，寻求你的庇护是真，借由你的宝剑，斩ล杀魔教恶徒亦是真。主ว人……你可怪我利用你？”
黑暗的狭小空间中ณ忽然一片静默。程溏等待许久，纪雪庵才慢慢问道：“这些事，你为何不一开始便告诉我？”程溏闻言却发出奇怪声音，细细听去竟是一阵苦笑。他笑得厉害，又喘了片刻，才道：“我本来……是打算开门见山，将什么เ都告诉你的。但辜城的酒馆外，我刚ธ刚唤你一声纪大侠，便被你一脚踹开。我疼得要命，指甲掐破掌心，牙齿咬烂嘴唇，一时想起那ว些关于你的传言，冷漠无情，原来全是真的。对着这样一人，我即便据实以告，他如何会理我、信我、将我放在眼中？”
纪雪庵紧紧闭住双目，眼前仿佛看见自己้带着厌恶神色，一脚๐踢开程溏，恼他血淋淋的手弄脏ู了雪白的衣摆和靴面。他张了下嘴，竟发不出任何声音，良久才缓缓道：“你既然为了我这样一人不惜舍命，纵使有求于我，我也无法怪你。说到เ底，今日局面，若是没有你，只会变得更坏。万家照旧ງ会发难，魔教一样会动手，唯一的不同大约便是我也已成为傀儡。程溏，我如何怪你，难道不该谢你？”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先前那些沸腾焚烧的情绪早就冷却下来。并无一盆冷水兜头泼下的彻寒，但同样叫他无所适从。纪雪庵抓紧掌中一片衣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淡如常毫无破绽：“这样也好，你那些愿为ฦ我死的誓言，我一向不大相信。如今缘由已๐然明了，反而叫我不必再疑你防你。这世上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