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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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马蜂窝上尿了一泡。”

“除过陕南归刘备管外,其余陕西人都在曹操那儿。”

马碎牛和秃子、狗娃三个人就坐在旁้边。看到他醒了,马碎牛笑嘻嘻地说:“他醒了,没事了;我就知道他死不了。”

男人们也沦为ฦ粮食的奴隶。君不见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有一半为的是它;君不见工人辛勤劳作,也有一半为的是它!

“吃过了——就是没吃也不敢在你家吃。”

穿好衣服拿上竹篮后,他对着马碎牛他们微微一笑,然后向西走去,他得让篮子装满野菜才能回家。

奶奶吃了一惊,赵俊良愤怒地满脸通红。“五虎上将”里只有马碎牛还在泰然自若地继续吃东西,其他四个人都吓得停止了咀嚼,一个个ฐ惊慌地观望着这个尴尬的场面。爷爷也很意外。想不到这个孩子说话如此大胆无忌,看到俊良要发作,急忙打圆场。他微笑着说:“人到是活着,没有饿死;可就是来不了。”

“难道不复仇了吗?”一个声音问道。

所有人的涎水都流了下来,惟独秃子流的多。他问道:“还有啥好吃的?”

赵俊良很快说服了自己้。他觉得作为ฦ人类的代表,跨越面前这道涉及良心与是非之ใ坎虽然有些艰难,但猎取几只青蛙养命确实并不为过——尽管他的头脑深处对这个结论并不积极认可。

雨后的农村一切都是那样的新า鲜。蓝天白云鲜明生动,湛蓝ณ而深邃的天空让人陶醉,一团团明亮的白云丘陵般缓慢滚动着向西移动,使赵俊良产生了强烈的翱翔。这里的杂草小而奇特:覆盖着地面的青草细柔如绒却又密集的像毡,发丝般的针叶和绿豆般大小的圆叶分别展示着深浅不一而又稚嫩可爱的绿色。它们在这坡头上形成了二三十米宽、长不见尽头的一条绿地毯。赵俊良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道理,这是为ฦ了保护坡下的窑洞而保留的不被耕种的原生土。昨夜的小雨洗去了叶面的灰尘,那ว些尖的、圆的和奇形怪状的草叶碧绿的要滴下水来;以至于赵俊良实在不忍心伸出脚去踩踏。

奶奶抹去了眼泪,勉强笑着说:“唉,我这不争气的脚呀。”

小队长也来了。这是一个长着地包天嘴唇的四十多岁的男人。赵俊良第一次见到如此怪异的一张嘴长在了一张过于忠厚的脸上,只觉得这是造物主的恶作剧ຕ。他脸膛酱红,下嘴唇出奇地长,以至于下牙都暴露在外面。他鼻子扁平,整个面容显得滑稽而愚蠢,乍一看十分恐怖。也๣许是他的长相超出了赵俊良的想象,不由得就多看了他几眼。他肩上扛着个ฐ大袋子,手里还提着个小袋子,铁塔般挤进了窑洞的门。赵俊良立刻猜到那ว是自家的口粮。进门后他憨à厚地叫了一声赵叔赵姨ถ,放下口粮后指着大袋子说:“这是玉米,”然后又指着小袋子说:“这是麦。”再不说话。爷爷奶奶又忙不迭地对他说起了感激话。他只说了两个字:“没啥。”默默地抽了一袋旱烟后对爷爷说:“赵叔,咱小队一共有两架石磨,在原下保管室旁边。你要磨面,自己拿上粮食去排队。磨面不要钱,但麸子不能拿回来,一百斤ภ粮食出五斤麸子,将来由磨房交到饲养室喂牲口。”他环视了一下窑洞,说了一句“一会儿叫电å工ื给你们拉灯”后也走了。

“兵败如山倒啊,渭城是毕了!”

“棉花在棉桃里包着,桃壳不炸开,棉花就还没成熟。”

国、共两党的军队在打仗,在争夺一座叫“渭城”的颓废而苍老的县城。激烈的枪炮声和耀眼的火光惊扰了远在县界的马跑泉村。全村起来了,人们走出了自家的窑洞,张望着东边那看不见的战事,心下揣揣,乱奔乱跑。年轻人呼喊着上了窑顶的崃头,这条渭河二级阶地的起始线抬高了他们观战的视野,使他们能毫无遮拦地看到县城那边的火光。老年人占据了环绕着皂角树的高大的土台子,他们只能凭借天上闪现的红云来判断战场的激烈程度。惊惧不安的妇女蹬着梯子爬在院墙上看,儿童则ท莫名兴奋,尖叫着在村中ณ跑来跑去。全村的人像失去了蜂王的蜜蜂,乱成一团。

“行。”爷爷乐่呵呵地答应着,随即把架子车停在了堤边。赵俊良把奶奶搀下车后一屁股就坐在了堤岸边的坡地上,他觉得全身的力气早已随着汗水蒸发殆尽了。奶奶围着车子走动,时不时拍拍自己的背部;爷爷却早ຉ已坐在了堤岸边。

起先的羞怯欢喜和揣揣不安的期待很快变成了恐慌,几千年积累下来的有关生育灾难的真实传闻和带有夸张色彩的悲剧故事在残酷的现实和令人颤栗的想象中忽然都逼近了她,使她绝望而悲哀地确信,自己้的生育也将不可避免地以悲剧收场;成为亲邻๑长辈哀叹声中相同故事里崭新而平凡的一笔。

马碎牛气定神๰闲地提着篮子贴身站在苜蓿地边。大队长扑了过来他并不逃走。眼看大队长碗大的拳头突然化作一只团扇般的大手而且就要抓住他胸膛时,马碎牛一个狮子摇头随即脚下一转就侧过身来。大队长收脚不住,贴着马碎牛身体一头冲进了苜蓿็地里。赵俊良认为马碎牛该逃走了,他甚至做好了和马碎牛同时起步的准备。让赵俊良万分惊讶的是,马碎牛非但不逃,反而在大队长背上用劲送了一掌,直把大队长踉踉跄跄地向前๩推出六七步远!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极有韧性的苜蓿蔓本来就像是千万根绊马索,马碎牛施力,大队长就身不由á己扑倒在苜蓿地里。要不是他两只手下意识地攥住了身旁苜蓿็那ว柔韧的长茎,就必然会狼狈地摔一个狗吃屎。——但他还是摔倒了,只不过左ุ手攥住的苜蓿有限,经不住人力猛烈的带动,因而就连根拔出了地面;带累的他身子一侧,左肩就落了地。

苜蓿掩埋了他,纷纷把花粉、枯叶和浮ด土撒向他的全身-ๅ-ๅ----

赵俊良吓坏了。他想不到马碎牛会对他的大伯下黑手,正在发呆,猛然听见马碎牛大声叫道:“俊良,发啥瓷呢,还不快跑?!”赵俊良抬头一看,不但马碎牛撒腿逃走了,其他四员大将也๣早窜的只剩下个模糊的背影了。

赵俊良没有逃,他扶起了狼狈不堪却又悲愤交集的大队长,一边给他拍去身上的枯叶尘土,一边惭愧地说:“大队长,是我们不对---ๅ---”

赵俊良一路向西,才过水库大坝,就看见高高的冢疙瘩顶上站着东张西望的五虎上将。看到เ他们选择的这个针对性极强的制高点,不由得笑了。他爬上了冢疙瘩,累็得有些气喘。五虎上将见到เ只有赵俊良一个人过来,也放了心,心劲一松,便软塌塌随地一坐。

马碎牛还在喋喋不休地回骂着对面虚拟中ณ的大队长,所骂之词紧扣着大队长的瘸腿和他身为员却辱骂贫下中农子弟的错误行为。他上纲上线,并一再断言大队长水平不济,不配员这一光荣称号。而其他四个人就仰天躺了下去,默默面对湛蓝的天空,放松了身心享受。

一群鸽子从头顶ะ飞了过去。

赵俊良不明白:人都饿成这样子了,为什麽农村的天空却有各色“活肉”自由自在地飞翔?城里头飞禽已经难觅踪影了,那里每一个男ç孩都有一个足以让各类飞禽毙命的弹弓。而城里头的小型动物则ท更是早于飞禽绝迹了,包括老鼠。

城里的老鼠不是被猫吃了,而是饿死了。赵俊良曾听说过广东人吃老鼠,可在眼下的大饥谨年代,北方แ人是宁可饿死也不吃老鼠的。

叔叔购置了一柄铁锹,长刃厚背,窄而坚硬。他常和几个志同道合的老师一道,利用节假日成群结队的去掘鼠洞。有一次赵俊良跟去了,他亲眼看到เ了“鼠口夺食”的惨烈场面。

勘测鼠洞要靠各人的本事,谁发现的鼠洞这洞内的粮食就归谁。叔叔已经成了这方面的专家,他总是最先发现鼠洞,每当这种时刻,他总是很激动。他故作平静地一板一眼地操作。先是放下身上所有的工具,弯腰查看鼠洞的状况,最后,操起铁ກ锹沿着弯弯曲曲的鼠洞掘了下去。一旦铁锹舞动就决不会停手。他会一直向纵深掘进,直到主人仓皇逃窜后看见了粮食。

那天挖掘的是一个细小的鼠洞。叔叔直掘了将近两平方米的地面、翻起了将近四立方แ米的黄土,汗水湿透了衣裳、手掌磨出了血泡。旁观的赵俊良已๐经不对这个鼠洞抱什么希๶望了,但洞主人出人意料é地抱头鼠窜还是给叔叔增加了新า的动力也引起了赵俊良的一丝冲动。

那ว是一只又黑又瘦的半大老鼠,尖尖的嘴上有几根胡须ี,它的腿细的像铅຅笔芯儿,耳朵薄而透明。两只又圆又小的黑眼珠无辜中ณ饱含着惊慌和绝望。它似乎ๆ并没有怨恨人类,只是惊魂未定地看了一眼这残忍的叔侄俩,乘人不备,等身长的尾巴๒一闪就窜的不见影了。

赵俊良顿ู时动了恻隐之心。他知道:这只老鼠很快就要死了,天地再大,也容不下无຀食的蝼蚁,况且是一只远比蝼蚁大得多的老鼠。“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一腔悲凉涌上心头。看到干劲十足的叔叔,他甚至认为自己和叔叔就是乱世的强盗。

那ว次掘到的是一些混杂着小豆的包谷。俊良张开布口袋,看着叔叔用铁锹将带土的粮食一锨锨装进袋子里,直到经过仔细搜寻后发现鼠洞里确实连一颗粮食也๣没有了,叔叔这才扎住口袋扛在肩上,然后又急匆匆地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城里的鼠洞掘尽了,叔叔和他的同事就去郊区;郊区掘完了他们又跑到เ农村。他们越走越远-ๅ--ๅ--ๅ-直到有一天,当叔叔正在挖掘一个口杯粗的老鼠洞时,被一只硕大的老鼠在逃窜时狠狠地在他的踝骨上咬了一口就再也不去掘鼠洞了。叔叔在医院住了将近一个月,铁锹闲置屋角慢慢就开始生绣------

这次搬家,赵俊良惦记着那ว把铁锨,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就带了过来。

饥饿的最大成就是制造疯狂。

不久之后,人们开始剥去那些忠实地看守着面缸的家猫和已๐经没有食物充饥、终日挣扎在死亡边缘的朋友——狗——的皮了,人们喜不自胜地将它们的肉下了锅,急切热烈地等待在肉锅边--ๅ----ๅ

有一天赵俊良终于想到เ了天上飞的鸟类,但已经迟了。他发现自己对于掌握新弹弓的技术还处于生涩๳的实习阶段时它就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แ——空中带翅膀的只剩ທ下成群的苍蝇和偶然出现的疲倦的蝴蝶。那时,如果你走在城市的街道,只要你随便指着一样东西说这东西能吃。马上就会有一群人去抢;先抢到手再说。街上终日流传着某人食物被人抢走的消息,甚至有人因为食物被抢后绝望地跳井了。再后来,一些老年人开始神秘地讲述古代易子而食的传闻-ๅ---ๅ--

往事不堪回首。饥谨年代的往事更加不堪回首。它让经历过的每一个人心头蒙羞。

突然,一阵呜哇呜哇的唢呐声顺ิ风飘了过来。六个人扭过头看。赵俊良看到有一只送葬的队伍正从沟道走了上来。

这是一支并不雄壮的队伍。前๩后也就十多个人。除过三个乐่人和四个ฐ抬棺材的人以外,后边只跟着一个嚎啕大哭的妇女和三个少不更事的男孩。前边没有白幡开道,只有一个中年男ç子有一下没一下地从胳膊上挎着的担笼里抓些纸钱๥扬向空中。棺材上边也没有棺罩,匆忙打造的棺材连油漆都来不及刷上。痛哭的妇女头上扎着一条白布带,她一会儿仰面朝天,一会儿又低头看地;远远看去,活像个磕头虫。而她那三个东张西望的儿子则相互热切地打量着其他人身上的孝服,也更感兴趣于手里拖着的那根哭丧棒。

赵俊良还在看。他没见过农村埋人。五虎上将却失去了兴趣。

秃子骂道:“不要脸的货!这会儿后悔了,早干啥去了?”

赵俊良意识到เ这里面有故事,回过头鼓励地看着秃子。

秃子抖擞精神说:“这女人叫槐花,她男人是五队的半劳——”

“半劳?”

“就是只挣一半工分的残废。去年分秋粮时,他家分的口粮是六份:他妈、他两ä口和三个ฐ娃ใ。六乘以十五——”秃子艰难地算出了结果,说:“九十斤。七个ฐ半月接上夏粮——九十乘以七个半——一这是多少?”

赵俊良随口答道:“六百七十五斤。”

“对,就是六百七十五斤。”秃子接着说道:“但按劳力分的工分粮,他家却少得可怜——谁都知道她家的粮食吃不到夏天。尤其是把粮食交到这号女人手里就更接不上收麦。”秃子语气突然柔和起来:“这女人长得心疼,谁见了都流涎水,就是不会过日子。”

“长得心疼为啥要嫁给半劳呢?”赵俊良不解地问。

“她娘๤家是富农,谁要她?——你净打岔!我讲到哪儿了?”

“你讲到‘这女人长得心疼--ๅ----ๅ就是不会过日子’。”

“对。这女人长得心疼,就是不会过日子。又想叫娃吃饱、又想叫老汉吃好,又不敢得罪贫农的婆婆,于是上顿下顿作饭她都不掺野菜。二三月时候,人家都到队上的苜蓿地里成群结队地去偷苜蓿,她不去,说是嫌丢人——我看她是怕人提她富农出身的事。结婚五年,她掰出来的三个儿个个都是蜘蛛肚子——见吃饭连碗都想咬碎。分下的粮食没成想连四个月都没吃到就完了。这一下狗日的全家都急了,再想偷苜蓿,过了季节。地里没啥偷,思来想去她就想到了偷野汉。”

秃子越讲越带劲。“四队有个会计,轻贱的很。自打残废把这女人娶进门他就涎水不断地对她说些酸话。这女人以前不理他,头扬的高高的给他办难看。但这会儿没粮了,婆婆下不了炕,娃又成天说肚子饿;没办法,就主ว动寻那个ฐ会计;他俩这就瞎到一起了。她每天只要去一回,就能往家里拿些包谷面回来。男ç人也不管,婆婆也不问;时间长了,全村都知道了。四队那ว会计还逢人就宣传,说这女人生过三个娃了,奶还挺的像凉粉,轻轻在沟子上拍一下,俩奶都乱颤。把他迷的,恨不得一天日຅八回。他还对人说,他日຅一回就得支给她一斤包谷面——”

“一斤包谷面?”赵俊良问:“这咋够六个ฐ人吃?”

“就是因为不够吃才出事了。”秃子说:“她男人嫌丢â人,连门都不敢出。但坐在家里干挨饿也不是办法;于是就想自己弄粮食。前๩几天下大雨时,趁天黑他拿了个铁棍撬开了队上仓库的大锁。把五队保存的下一季的玉米种子偷了一袋子回去。没想到这狗日运气太瞎,刚到家,雨就停了。天亮后队长带着几个人沿着脚印就找到了他家。他正累的在屋里喘气,种子还一颗没动呢就被逮了个正着。五队社员很气愤,怪他偷种子,差ๆ一点绝了全队第二年的口粮!队上就嘈哄着要开他的批斗ç会。他狗日也果断ษ,二话没说就给二梁上拴了个绳吊死了。”

“他女人呢?咋不制止他?”赵俊良吃惊地问。

“她那会儿正挣那一斤包谷面呢。”

送葬的队伍没精打采,唢呐声也断ษ断ษ续续。也๣许是离村远了,那女人的哭声也没了真情,但依然是扯长声嚎着。纸钱也有一下没一下地撒向空中。棺材摇摇晃晃地一路朝北,间或可见那ว三个男孩手中的哭丧棒在空中一抡。很快,这支送葬的队伍就越过了冢疙瘩继续向北走了,走向了村里划出来的集体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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