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亮冰冷的刀锋，很快割过我的手臂，离我的喉咙不过半寸。
服侍母后的花宜姑姑道：“在殿外候着。”
“长宁观？”我惊呼，隆庆帝所生帝姬，唯真宁帝ຓ姬是昭成太后所出。长宁帝ຓ姬ภ生母早亡，自幼入道居住在长宁观。持逸的母亲，必定是侍奉长宁帝ຓ姬一同出家的侍女了。在道观中私相授受，长宁帝姬ภ断然不能容她。我道：“可是世人不是人人赞你才华，称你为‘宋郎君’么เ？”
母后看了我一眼，随口道：“宫里不是有大师么，何必再去外头请那ว么麻烦。”说着又逗灵素。
皇祖辈的钦仁太皇淑太妃在宫中资格最老，每每向母后进言，道：“宫中尚无子嗣，总是不好，皇帝又偏宠堇妃。堇妃虽好，只是专房之宠也妨了别的妃嫔生育，太后也该劝一劝才好。”说着不禁有些埋怨的意思，“皇帝年轻，屡屡不肯选秀，宫中的妃嫔只有堇妃、懋妃、璟嫔、张小仪和徐美人这几个，连皇后也不立，看着也不成样子。想想乾元帝那一朝，光有名位的妃嫔就有四五十个ฐ，太后自己也是过来人，怎么到了自己儿子那里就小气了呢。”
堇妃见我进来，又与皇兄玩笑，先不好意思了，轻轻挣脱了皇兄的手向我道：“我素面朝天的，叫帝姬笑话了。”
母后最爱手书的是一《如意娘》：
那ว几日，开始下雨。极小的雨，在夏日里下得人闷气，我便有些不高兴，整日懒懒的。
皇兄亦是微笑：“母后勿要见怪，女儿家大了，总有些藏在心里的事。”
“帝ຓ姬有所不知。此人是京华才子宋怿沣，贫僧不忍其身负八斗ç之才而入空门，因此不允。”
母后又在思念父皇了。极幼的时候，乳母抱着我经过母后寝殿的长窗下，寝殿富丽ษ而空阔，母后倚在七宝琉璃的贵妃榻上，窗棂上“六合同春”的镂花里透进明媚的阳光来，投下团团如意的淡影在母后如月般皎洁明亮的脸上，像是遮住了月光的乌ไ云。母后的神色似乎是平静，可是那ว平静下面竟让我觉得像海ร潮般汹涌ไ着难言的哀伤，是收了羽翼不能飞舞的蝴蝶。
来人正是母后的胞妹、九皇叔平阳王的正妃甄玉娆。因向来亲近不拘，皇兄与我姊妹都唤她“小姨ถ”。平阳王妃是极俏丽ษ和善的一个人，容貌有六七分像母后，爱说爱笑，很是风流洒脱的女子。与九皇叔是京城皇家最令人称羡的一对佳偶，向来男子三妻四妾是惯常的事，何况亲王贵胄，姬ภ妾更是如云如堆。可是九皇叔王府只有这位正妃，连侍妾也没纳一个ฐ，更不用说侧妃了。大婚多年来两人仍是恩爱如初，举ะ案齐眉，是这大周开朝百年来难得的佳话。
心里无端的难受起来，转身搂过母后的脖子：“儿臣不嫁，女儿永远陪着母后。”
“帝姬下降的文书已经告知天下，帝姬反悔，皇上和太后颜面何在？”
我强抑住怒气，道：“楼归远，孤是帝姬，希望你能尊重孤的意思。毕竟下降与你是孤与你两人的事，不是你一人情愿就可以的。”
他良久不做声，我看不明白他是什么神色。他终于说：“三日后，微臣会向皇上和太后上书。”
我以为他是答应了，心下很是松了一口气，向芷儿道：“天色暗了，你好好打灯送楼大人出宫。”
通明殿里点满了通臂巨烛，檀香浓郁๗沉重的气味如要窒住人的呼吸。
檀香。母后宫里常年焚香，沉水香、苏合香、瑞脑香，林林总总，名贵无比。只有每年暮春时节，母后都要会焚上檀香。母后说，檀香，是让人静心的香。
晚课的人已๐经散了。持逸独自跪在佛像前诵经。沉沉繁冗的经文在他口中念来如同天国的梵音，是叫人沉溺的魔法，呼唤我情不自禁走向他。
三十丈高的佛像遍体漆金，在灯火下反射出耀目的流水样闪烁的金光。
莲步姗姗，雪绡衣裳宽大的衣袖在微凉的夜风中飘拂，微曳的柔软裙角无声的拂过明镜似的地面，精致的刺๐绣花边，衬在墨玉似的地上，一步盛开一朵雪白莲花。
轻缓移步接近他。那ว些记忆自心底蔓延缠绕，因了他的光亮，绽出第一朵曼妙无双的花。
走至他身旁，面朝佛祖轻盈跪下。雪白的裙ำ裾散开如一朵芙蕖。
我并不看他，抬头仰望着佛像，“持逸，”我曼声道：“佛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他手中敲着木鱼，托嗒托嗒如落在心上。“是。雪魄。佛通晓大千世界万事万物。”
我微微垂下眼眸，看见自己沁出一点汗而亮的鼻尖。间斜挽着一枝汉白玉的梅英采胜钗，垂着细细巧ู巧的瑛珠，那样圆润，那样凉，触在滚烫热的脸颊上。
“那佛知不知道我想嫁与你为ฦ妻？”
木鱼刻๑板平稳的敲击声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凌乱。有一阵凉风激荡进大殿，回环四周，呼呼如窜行翻腾的蛟龙，横扫一切。经幡与重重帷幕翻乱卷起，像舞姬歌舞时舒卷自如的臂。
风过，殿中ณ的烛火灭去了大半，零落燃着的几支，光线黯淡虚弱如残喘的呼吸。一殿昏黄的蒙昧。光线凋落，佛像也失去了平日那种明亮庄严，折射出微弱的温柔的清淡的光。
我不语。他不语。佛亦不语。
许久，他轻声道：“佛知道。”
“那么เ”，我转头凝望着他，目光如山风中的野火般炽烈：“你知不知道？”我深深地看着他，如有可能，我希望能看穿他芳香洁白的灵魂。
他的手停止敲击木鱼，抬起双眸，目光平静如秋日清晨里宁静的湖，清澈得仿佛能洞穿一切。
我有一刹那的失神，他的眼睛，像极了我梦境里那ว一双。
他静静说：“持逸知道。”
四周寂静无声。烛火轻摇，心跳得似围场里奔跑的小鹿——扑通扑通。眼前那小朵的烛花仿佛开出了一朵朵绚丽的春花，睫毛上似乎也要飞起蝴蝶，恍惚间，竟有了红罗轻帐、烛影成双的感觉。
他的声音泠泠在耳边，那ว样近，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到一般。“持逸不是帝ຓ姬该嫁的人。”
唇边绽放欢愉的微笑：“只要你知道就好。”我轻轻俯过身去，轻柔在他耳畔道：“你怎么不叫我雪魄了？叫我芊羽好不好？”忽而莞尔一笑，他的额头似九月光滑如璧的天空，适合栖息我娇嫩的从未经人碰触的唇。那是一种奇异的美妙的触感，心温柔得仿佛要轻声叹息，“持逸，芊羽喜欢你，一心一意想和你在一起。”
绛仙朱点唇。他的额头有了一抹浅浅的绯红，是不完满的新月。
小时候见过上林苑烟花满天的绚烂景观，如许多绚丽ษ到斑斓的颜色，星火之ใ芒，如花盛放，亦无法抵逾我此刻欢畅淋漓的心情。
他看着我的目光温润如鹿，缓缓闭上双目，出一声悠长的近乎无声的叹息：“佛祖，请原谅持逸。”
我只是笑，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入他怀中，悄声道：“这是我绣得鸳鸯锦。”
鸳鸯，那ว么美好的物事。
我轻跃起身朝殿外奔去，凤头锦鞋惊破通明殿一室的肃穆庄严。不过几步又舍不得，回头又去看他，轻笑如三月清风拂动檐间风铃，声音在在空阔深远的殿堂里清亮如天籁：“持逸。佛祖会宽恕我们。”我欢快的昂起头，“我是大周最尊贵的帝姬。我说会，就一定会。”
楼归远已经应允辞婚，那么เ只消我撒撒娇็，母后一定会答应取消这门婚事。彼时我再想法子让持逸还俗，再要嫁他便容易得多了。何况，母后能ม让出身微贱的堇妃做皇后，想必也不会太为难我。
一切，会很顺ิ利的。
ps:《玉簟秋》所要写的，不是复杂的宫闱斗争，而是一个任性的女孩子的爱情。她什么都可以轻易得到，惟有爱情不可以。没有深重的心机，只是一种爱情里的心情。
写过了《后宫》的残酷，写一点简单的爱情，是放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