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斌说：法律不是早就弄清楚了吗？
问：沈蓉，郁๗之光的妻子王佩霞被人杀害了，你知道吗？
李志扬说：我当然记得。他说是一个到这个地方来采风的画家借给他的，还说那ว个人秋天的时候还会来……你是说？
李志扬说：那ว我们应该可以说到เ一起了，我的硕士论文也是谈论死刑é的。
陈晖倒也坦率，说：其实我这个阶段内心也特矛盾，一方面，我对你还不想死心，另一方面在北京也偶感寂寞难耐。
柳青苦笑道：直觉有什么用呢？法庭上连对犯罪嫌疑ທ人的口供都持怀疑ທ态度，谁还理会你的直觉。
李志扬笑了笑，说：我说话不太好听是吗？
王可就把陈晖拉到一边，说：哥们，你可千万别让东家知道了我们是同学关系啊。
陈晖说：我想再上一次最高法，你觉得呢？
李志扬说：没有必要了。这个案子其实不是落城的案子，安小文盗走的那块石头，也不是玉秀山上的石头，而是国家的宝贝。国家找不回被丢â失的东西，那ว自然就要拿偷贼问斩。这几天，我总是想到江旭ຓ初ม那个案子，表面上看，那次我们争取到了"刀下留人"，实际上，刀下是留不住人的啊。只有法下才能留人-ๅ-假如现在的《刑é法》对盗卖文物罪不设死刑é，那ว么还可能出现今天这个ฐ局面吗？
陈晖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同一张照片，往往是分不清黎明与黄昏的。
1997年1้1月10日，省高法核准了安小文的死刑并随即下达了执行死刑é的命令。落城法院原定行刑的时间是在11月2๐0่日，但实际执行死刑é的时间却提前了三天。柳青的日记：1997年11月17日
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去刑é场执行公务了。今天，我是来送安小文的。
还是和以往一样，我们到เ达监狱的时间是在早ຉ晨七点。没过一会儿，验明正身后的安小文就被押出来了。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明媚的阳光刺得他的眼睛很难睁开。他从我面前经过的时候，我看见他的一只鞋趿着，就走上前替他穿好了。他看着我，轻声说了声"谢谢"。那时我的眼泪就下来了。我怕被人看见，连忙戴上了墨镜。
十几分钟后，安小文被带到刑é场。他一下刑é车，两眼就一直在朝边上看着，像是在寻找什么，是他的那个"青萍"吗？那ว个想像中ณ的初恋对象？然后，他的目光就停在了几个看上去很美的女人身上，那是几个来落城拍电视剧的演员，据说她们今天是来体验生活的，说戏马上就拍完了。那部电视剧写的是法院如何大义灭亲，如何执法如山，所以法院满足了剧ຕ组的愿望，说：我们给你们安排一场。
这难道就是提前给安小文执行死刑的原因？
古老的死刑都带有观演性，好像以这种大众目睹的方式区别ี于暗杀。死刑é是国家行为，是合法杀戮，让大众目击受刑人的死，仿佛那一时刻，人民就代表了国家，他们通过见证死刑的执行而充分体会到เ自身的至高无上的绝对权力。从苏格拉底到เ圣女贞德，再到中国历史上的枭、凌迟、斩、枪毙，全世界哪一次的行刑不是像一个盛大的宴会？据说1้889年巴黎万国博览会期间，埃菲尔铁塔刚刚落成，而那天正好有一个囚犯上断头台，于是几乎ๆ所有的人都去围观断头台了……那些围观的人，瞪大着眼睛，期待着手起刀落人头落地的那ว一刻，期待着恐惧中诞生的兴奋，还会有人去吃人血馒头吗？陈晖说有一部美国的电影，讲一个富翁以高得惊人的价格收购一盘录像带，提出的要求是，必须是真的杀人，杀真的人，一步步地杀，看着人慢慢地死去。认为这才是最大的刺激，最高的享受……
年满三十岁的安小文迎着初ม升的太阳跪下了。他在人间留แ下的最后一句话是：那ว几个女人很漂亮，她们今天是来看我的吗？
然后，枪响了。我不知道这还算不算是正义的枪声。我所知道的，这是国家的枪声。那个时刻๑，铩羽而归的陈晖在北京的寓所里喝醉了。他醉酒后的一个特点是，头脑混乱ກ之际想到的总是一些伤心的事。那个晚上，他想起了几年前生在中国一个着名城市的案子。那案子很简单，一个中ณ国人抢劫了一个澳大利ำ亚游人的几万块钱，时逢"严打"期间，这个人也就被判ศ了死刑。法院把这个ฐ结果告诉了受害人，意思是对他应该有了满意的交代了。但是这位澳大利ำ亚游客却感到非常震惊，他无法理解怎么可能ม因为抢了几万块钱就要杀掉一个人呢？于是当即就向我们的人民法院提出了抗议。
还有一个案子，也是生在一个伟大的城市里。那ว是有一年的国庆节，一个中国人在大庭广众之ใ下抢了一个ฐ外国游客的照相机。这个案子一经法院审理，就被认为是罪行极大，情节严重，影响恶劣。审判委员会还认为这不仅是破坏了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而且还败坏了中国的国际形象，所以就觉得应该处以极刑。但是这时候有一个委员出了一声感叹：难道我们中ณ国人的一条命就值外国人的一台照相机吗？这句感叹让所有的委员们都沉默了，那个罪犯便在这样的沉默中ณ侥幸活了下来……
后半夜，充斥记者脑海的便是即将被枪决的安小文了。那个ฐ腼腆的乡村教师的形象一直在他的眼前活动着。他手持一本《笑傲江湖》执着地站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等候着他的爱情降临。他精心画下的那张女人的肖像，像纸钱一样在黑暗的夜空中随风飘荡着……
临近黎明的时候，陈晖做了一个奇怪的。他见了一片广阔的天地，蓝天白云下是亲切的青山绿水，是妩媚的鸟语花香。然后，在天地之间出现了一个ฐ身披白纱的女人，她有着女神一般的身姿，头戴着王冠，眼睛却被蒙上了黑布。她的左手拿着一杆秤，右手则ท举着一把剑。在她的案头，摆放着几本书籍和一只骷髅，还靠着一根权杖，那权杖上缠绕着一条蛇，女人的脚๐边还伏着一只狗……
陈晖便从这奇异的境中醒来了，回味着那个让他惊诧而陌生的形象，但他相信，这绝对不是一个凭空想像的形象。
外面的天已经亮了，他又收到เ了王可来的一份电å传--
辛普森的案件审理结束了。一个叫戴尔希的白人女孩对着摄像机的镜头说：不管大家怎样取笑这场审判，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到เ最后还是确定不了辛普森是否有罪，那么，就会有两种错判的可能：一是他真的杀了人而被放掉，二是他没杀人而被判了无期徒刑或死刑é。在这两ä种情况下，我宁可他是杀了人而被放掉了，也不愿意看到他是有可能被冤枉的，送上电椅或者终身待在牢里。
陈晖看过，觉得辛普森一案中，所牵涉的那些美国司法界最着名、最权威的人士，那些"之队"ิ的豪华律师团的成员，他们之ใ间长达数十个月的唇枪舌剑，都不及这个白人女孩这段即兴的言。这个ฐ案子终于结束了，然而他的心却陡然变得沉重。
然后，他仿佛听见了凤鸣山下的那ว声枪响。
 
死刑报告三十
往事如烟。在柳青的记忆里，这几年生的一切似乎已经相当的遥远了。留แ在记忆深处的，只剩下了几声沉闷的枪响，让她时常在后半夜惊醒。她越感觉到，落城是一本沉重的书，她已๐经很难再读下去了。
19๗97๕年最后的日子，她如愿考取了北京一所着名高校法学院的研究生。她本来应该在秋天去北京报到的，因为安小文的案子而推迟了。那些天里，她还是像往常上班一样去刑警支队看看，在自己的那间办公室里与同事们聊聊天。那时她就想起了沈蓉，总感觉这个女人还活着，大概ฐ出门打开水去了。在大家眼里，柳青拿到硕士学位之后肯定不会再回到落城了，然后他们就抱怨那个吊儿郎当又才华横溢的记者，最终还是摘走了他们的这朵警花。对此，柳青的解释是，她确实跟陈晖处得不错，但至今还没有想过要嫁给这个人。
就在她告别落城的前一天，落城刑警支队破获了一起银行抢劫案。其中有一个ฐ外号叫老鼠的犯罪嫌疑人，交代了一件令人震惊的未遂罪行，他说，19๗95年的5、6月间，他曾受雇于人，企图谋杀一个叫沈蓉的女警察。于是，刑警队立即对此人进行了重新审讯。质问，是谁在雇用他行凶？那ว人说不知道，说这单生意是一个外号叫狐狸的人替拉来的，说好了给他三万元，先付了一半。老鼠接着就交代了他几次企图行凶的经过。
第一次，是在一个ฐ夜晚，他准备从树上翻进窗户，入室行凶，直接用刀做。但是他刚刚爬到一棵树上，就引起了室内那ว个ฐ女人的注意。那女人把室内所有的灯光都打开了，还拿着一把菜刀跑到阳台上大喝了一声：谁？
第二次，是在一个黄昏，他一直在等待女人下班。这之前他已经花了很多时间摸清了女人每天下班的路线，打算在女人走进一条小巷之后就下手，用一把羊角锤猛砸她的脑后。结果，就在他正要接近时，那ว个女人的一只鞋跟突然掉了，她蹲了下来，还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他赶紧ู溜了。
第三次，是在国庆期间的一个雨天的中午，狐狸替他借来了一辆外地的双排座，说这个女人今天要上单位值班，想趁着这女人出门过马路的时候撞死她，造成一起交通肇事逃逸的现场。没想到，就在他几乎得手的时候，一个行人拉了那女人一把……
老鼠很沮丧，煮熟的鸭子飞掉了。他决定再次行动。然而有一天半夜里，狐狸来了电话，说这件事不做了，剩ທ下的一万五千元照ั给，但不许把这件事说出去。你敢说你就没命，狐狸这么เ威胁着他。老鼠说这一天是1995年的11月1้3日。他记得很清楚，因为是他的生日。
警方再次询问狐狸的下落。老鼠说：狐狸死了。交代完这件事不久ื，他就死了，说是喝醉了酒掉进了蓝ณ渡江里。
柳青得知这件事之后，感到浑身散着一股寒气，感到毛骨悚然。以前沈蓉对她说的那些，并非是神经质的呓语，并非是无中ณ生有的诳话啊！全都得到了印证。是的，有一只看不见的魔手早已悄然伸向了沈蓉，她却浑然不知。1995年1้1月12日，是沈蓉犯案的日子，怎么会在第二天那个雇凶的家伙就断然放弃了对她的暗杀？那ว个雇凶杀人的家伙深藏在人世间的阴影里，却是不敢见人的。那ว是个道貌岸然的男ç人，在经历过一场轩然大波之后，最近被安排去了外省，继续做着高官，只是不再分管政法了，而是分管意识形态。他那保养得很好的身影经常出现在电视屏幕上，他在高谈阔论，他在手势滔滔。他的老婆被他的情人杀死了，那多病的女人从此不会再来要挟他了，接着国家又替他杀了他的情人，使他如此舒服地摆脱了那个女人的纠缠。他现在就地娶了一个ฐ在电视台当主持人的新太太。
难道不是他在背后策划ฐ并指挥了对一个女人的谋杀吗？这个ฐ女人和他睡了八年，为ฦ他离婚，最后为他搭进了性命，可他却对她蓄谋已久，只差一步之遥，就得手了。可悲的可怜的可恨的还是那个ฐ女人啊。她一切都不知道，她倒是鬼使神差ๆ地帮了那个男ç人的大忙。那ว个男人现在什么都得到了，惟一得不到的，是一份人的良知。
柳青无法证实这些。但她坚信这些判断ษ没有错。是的，这个人把一切做得滴水不漏，他策划ฐ谋杀就像制作一件工艺品，手段竟是如此的完美，不会留下任何的破绽。他已经消解了道德的谴责，他也逃避了法律的制裁，自然也永远不会被判处死刑，但他一定会下地狱。
…………我的这部已经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我不是一个ฐ刑罚学家，更谈不上对死刑é有什么研究。我只是一个作家。那一年，我在洛杉矶那ว个笔会上结识了陈晖先生，然后我们开始共同关注辛普森案件。在与陈先生的交往中，我又认识了女警官柳青和李志扬律师。我倾听着他们的讲述，他们的故事激了我的想像力。与此同时，我接触到像陈兴良、邱兴隆等国内知名刑罚学家的着述，获益匪浅，更让我感受到当代学人的良知。但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考虑要写一部关于死刑的。这部的真正起因，是在我得知2003๑年3月1้7日，在中国广州，一个叫孙志刚的大学生，仅因为身上没有携带有效证件和看上去其貌不扬，就被几个执法人员非法羁押，以至在三天后被几个莫名其妙的人残暴地打死。这让我震惊不已！那几天，我在网上关注着这个事件的展，我注意到很久ื以前一个ฐ叫马丁的德国新า教牧师的一段话在广为流传。这段话，原是刻在美国波士顿犹太人大tusha纪念碑上的-ๅ-
起初他们追杀共产主义者，我不是共产主义者，我不说话；
接着他们追杀犹太人，我不是犹太人，我不说话；
后来他们追杀工会会员，我不是工会会员，我继续不说话；
再后来他们追杀天主教徒，我不是天主ว教徒，我还是不说话；
最后，他们奔我而来，再也没有人站出来为我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