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箭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萨满圣母？他狠命擦了一下眼睛，凝神再看。没有金光，没有金，那个笑得东倒西歪的女子脸上戴着一张金制ๆ面具，面具上雕刻๑着一张女子圣洁的面孔。
阿蒙丁和自己有个屁关系，这个马贼恶名昭彰，很长时间在边境一带截杀商旅，十恶不赦，早该杀了，死了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至于大周的安危，和自己似乎也没太大关系。我是汉人，是梁国人，宇文泰指挥大军杀进江陵，灭了梁国，把江陵十万百姓掳掠到长安，大周国其实是我的仇人。
李天涯飞身跳下战马，从背囊里取出一根细小铜杖，一头插在地上，另一头塞进耳中，凝神细听。
“你再说丧气话，老子揍扁你。”木瓜猛地从驼背上坐起来，两眼圆睁，扯着嗓子吼道，“你那么เ想死，要不要我帮你？”
驼队迅停下围成一圈。高颎和向导说了几句话后，走到断箭身边坐下。断箭把水囊递了过去，递到半途，忽然想到เ高颎出身高门，可能ม自持身份不愿和下属共饮水囊，伸出去的手马上又缩了回去。“你喝完了？”高颎诧异地问道。“没有。”断ษ箭尴尬回道。高颎๔立即明白了断箭的意思，他微微一笑，从断箭手上拿过水囊，毫不迟疑ທ地仰头长饮。
高颎๔没有说话，他向后退了两ä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很长时间，然后又绕着断箭转了几圈，眼里的惊异之色越来越浓。高颎这种奇怪的举ะ动让断箭愈惊慌，心跳骤然加，一时只觉燥热难当，口干舌燥，面孔烧，汗水不知不觉流了出来。
这很不正常。斛律光在宜阳所向披靡，他的五万大军几乎ๆ把大周军的主ว力全部ຖ吸引到เ关西了，陈公宇文纯根本抵挡不住，节节败退。此刻河东汾北的段韶和高长恭没有理由坐失良机，他们是大齐数一数二的名将，他们应该在攻克定阳城后，迅南下攻打龙门和华谷城，以便扩大战果兵进汾南，除非……
一双沾满灰尘的陈旧战靴映入断箭的眼里，接着他看到了一把弓。这把弓很普通，没有任何装ณ饰，是骑卒惯用的角弓。断箭盯着这把弓，心弦一阵震颤。刚才那三箭就是从这张弓上射出来的，射手箭术非常精湛，自己้已๐经很久ื没有看到这种神射手了。
李雄眯起眼睛，再次抬头看向远方แ，思绪随着那一团团翻滚而起的烟尘慢慢回到了遥远的河东。五月的时候，大齐国的太宰段韶和太尉兰陵王高长恭联兵围攻汾州ะ，包围了定阳城。汾州刺史杨敷率两千精锐死守城池。大司马齐公宇文宪、郧州ะ刺史韦孝宽陈兵于龙门、华谷城一线，踌躇不前，导致定阳城完全陷入绝境。杨敷坚守了一个多月，最后在守军折损近半，守城无望的情况下，率众突围，全军覆没。
断箭觉得自己有必要说几句话安慰安慰她，毕竟对方没有实现这个愿望的可能，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这个梦很美丽，应该让她活在这个美丽的梦幻里。“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一定会，只要保持信念，永不放弃。”
那女子郑重地点点头，然后笑着说道：“你虽然很卑鄙无耻，但这句话我喜欢。对了，你夫人是不是被你骗来的？你这么无耻，应该没女人喜欢你。”
“我没有夫人。”
“死了？”那女子好奇地问道，“卖了？丢了？给人抢了？”
断箭哭笑不得，急忙摇手，“我至今未娶。”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那ว女子小手指着断箭，鄙夷地说道，“你想靠军功升职，然后娶ດ一个高门大族的女儿，从此平步青云，是不是？你们那里的人都这样，年纪轻轻就娶一大堆侍妾，却迟迟不娶正妻，非要挑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我听说有人年纪很大了才娶正妻，家里的庶子比正妻年纪都大，好无耻哦。不过有人运气好，早ຉ早ຉ功成名就，结果交了狗屎运，高攀豪门跻身权贵之列，前途似锦。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断ษ箭苦笑，笑得很苦涩。那天晚上，高颎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自己้要想活命，只能承认临阵脱逃的罪责，老老实实在边疆做个戍卒。将来高颎如果信守承诺，找个ฐ机会把自己的事告诉弘德夫人，自己้或许还有回到长安的可能，但回到长安，最多也不过回李家给那个白痴家主ว做个ฐ侍卫而已。一辈子也就这么回事了。
“我是敦煌戍卒。”断ษ箭无力地说道。
“你是敦煌ä戍卒？这怎么เ可能？你武技这么好，又打了很多年仗，怎么可能是个戍卒？”那女子非常惊讶。
断箭不想解释，黯然长叹。
“你好可怜哦。”那女子靠到车座上，同情地望着他，忽然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老天长眼，像你这么เ卑鄙无耻的人，本来就应该受到这种惩罚……”
断箭知道她又要来挖苦自己，马上打断ษ了她，“你有话就快点告诉我，我要回敦煌。”
“对了，把正事忘了。都是你，一个大男ç人哪来许多废话？把我都搞糊涂ิ了。”那个女子立即倒打一耙，气哼哼地说道，“不要打岔了，我要说正事了。”
“我不愿意嫁给大可汗，也不愿意看到เ突厥汗国分裂。突厥分裂了，大漠上就会狼烟四起，很多人都会死，我不能让这种事生，所以只好出面向大漠诸族部落求援，希望联合他们的力量，迫使室点密和燕都同时做出让步。”
“要想让两个人都让步，就要让两个ฐ人都能ม达到目的。现在室点密急不可耐要西征，而燕都则希望突厥汗国继续维持由‘东部突厥承继大可汗之位，西部突厥承继大叶护之ใ位’的传统，从而维持突厥汗国的完整，为自己้的南征创น造条件。”
“室点密西征，要目标是占据巴克特里亚，只要占领这一地区，他西征的最大目的也就实现了。据室点密的估计，要想完成这一攻击目标，大约需要三到五年时间。在这么เ长的时间里，他需要突厥汗国的稳定，需要东部ຖ突厥的支持。”
“大可汗燕都的要目标则是巩固大漠的稳定局面。大漠是突厥人生存和展的地方，是突厥汗国的根本，突厥人只有稳定了大漠，才能向外拓展疆域。在燕都看来，只要东西两部突厥不分裂，他就可以乘๖着室点密忙于攻打波斯ั之际，把东部突厥的势力延伸到เ西域境内，从而最大程度地增加东部ຖ突厥的实力，这样即使将来室点密继续以分裂ฐ突厥汗国来威胁自己，他也不用害怕了，因为ฦ他已经具备了独自南下征伐的实力。”
“所以，目前无论是室点密，还是大可汗燕都，为了实现他们的目标，在未来一段时间里都需要一个完整的突厥汗国。但是，此刻๑两人的矛盾已经激化，谁也不愿退让，谁退让，谁就可能ม失败。在这种情况下，室点密如果现柔然、铁勒、高昌、吐谷浑等部ຖ落都支持大可汗燕都时，肯定会担心东部突厥乘机进入西域，担心燕都和波斯人联手夹击他。事实上，形势的确也会朝着这个方向展。燕都一旦控制了西域，他势必要铲除可能导致突厥汗国分裂的隐患，他会毫不犹豫地攻打室点密，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
“如此一来，为了维持突厥汗国的完整，只有一个办法，那ว就是在突厥汗国推出第三股势力，在突厥汗国形成三足鼎立的制衡之势。这样，室点密不用担心燕都对他不利ำ，而燕都却因为大漠上的很多部落支持另外一股势力，实力有减无增，也无法出手攻击室点密。第三股势力的突然崛起，会改变突厥汗国两ä雄相争的局面，短时间内应该可以维持突厥汗国的稳定。至此，室点密和燕都为了各自利ำ益不受损失，只能ม选择妥协，各自答应对方的要求。”
断箭暗自惊骇，对眼前侃侃而谈的女子不仅敬佩，更感到恐惧。他现在怀疑自己的判ศ断ษ，他觉得对面这个戴着金色面具的女子可能就是萨满圣母，其他人不可能对萨满圣母阻止突厥汗国分裂的计策知道得如此详细，了解得如此透彻。
萨满圣母在大漠上的地位举足轻重，以她拥有的神力和智慧，她的确可以说服大漠上那些野心勃勃的、或者居心叵测的、或者希望大漠长期稳定的部ຖ落领们，携手结盟，共同支持一个ฐ颇具实力的强悍人物，以缓解突厥汗国的分裂危机。
“阿史那佗钵是土门的第三子，性情温和，才华出众，作战勇猛，战功卓著，在突厥汗国有很高的威望和实力。他不但是萨满教、拜火教的信徒，还是虔诚的佛教徒，对佛学非常痴迷。此人和性情暴烈的燕都比起来，无论在都斤山的王庭，还是在大漠诸族部落中ณ，都很受拥戴。”
“阿史那佗钵就是突厥汗国即将崛起的第三股势力。”
“这次我亲自出面，拜访大漠上的柔然、铁勒、高昌、吐谷浑等诸族部落领，就是为了说服他们支持阿史那佗钵，让他成为承继突厥汗国下一任大可汗的唯一人选，暂时缓解东西两部突厥在大可汗王位继承问题上的尖锐矛盾。”
“十月，大可汗燕都和大叶护室点密要到高昌西北部ຖ的贪汗山迎娶高昌国公主。到时各部落领、各藩属国王，还有长城以南的齐、周两ä国，西方的拜占庭、波斯等国使者都将齐聚高昌。他们将决定突厥汗国未来的命运。”
室点密的威แ力果然非同一般，他儿子娶个女人，竟然惊动了天南地北，厉害。断箭惊叹之余，对萨满圣母的计策不禁感到เ几分怀疑ທ。
强悍如斯的室点密会屈服？佗钵和燕都是阿史那ว土门的儿子，兄弟两人的关系即使不好，但在东部ຖ突厥整体利益的推动下，势必会齐心协力抗衡室点密。现在室点密要西征，可能会做出让步，但将来呢？将来室点密实力更强了，而东部ຖ突厥却兄弟失和，那ว岂不是拱手把突厥汗国送给了室点密？佗钵不会蠢到这种地步，除非他对大可汗的位子垂涎三尺，完全失去了理智。
断箭脸上的担忧落在了那女子眼里，她轻轻一笑，继续说道：“室点密和燕都都是大漠上一代豪雄，佗钵也很聪明，他们都明白我的意思，他们需要我阻止分裂，更需要我给他们创造一个挽救分裂的机会，所以不出意外的话，突厥汗国至少还能维持一段时间的稳定，或许五年，或许十年。”
“将来室点密击败了波斯，强大了，而燕都也会顺利攻占长城南部，他会更强大。那时，突厥汗国即使分裂为ฦ东西两个可汗国，也不会危及到เ突厥人的生存，更不会危害到突厥人对大漠的绝对控制了，因为ฦ突厥人已经非常强大，没有可以抗衡的对手了。”
“在未来一段时间里，室点密会击败波斯，另建突厥可汗国，而燕都会占据长城南方富裕的土地，失去对西部ຖ突厥的控制，最后他只能无奈地承认室点密突厥西部大可汗的地位，承认突厥汗国的分裂。”
断ษ箭听完那女子的话，立即猜到到萨满圣母这个ฐ计策的另一目的，她要帮助大可汗燕都尽快实现南征。
因为有了佗钵这个缓冲，室点密和燕都确信突厥汗国可以在数年内保持稳定，双方แ随即会握手言和，一个ฐ放心地率军西征，另一个ฐ将在近年来率军南征，佗钵则留守大漠，给两人以强有力的支持，让突厥人的铁骑在万里之外的土地上纵横捭阖。
“突厥人能越过长城？”断箭冷笑，嗤之以鼻，“你以为ฦ我们挡不住突厥人？”
“你们挡不住。”那女子笑道，“因为突厥汗国将在未来一段时间里变得更加强大，东西两ä部突厥将在这段时间里更将牢固地控制自己的疆域。”
“此刻西方的波斯正在陷入内乱的危机，突厥人会顺ิ利ำ占据巴克特里亚。东方แ土地上，齐、周、陈三国分裂的局面无法改变，而齐、周两国又即将生一连串的战乱，长城马上将变成无人防守的墙垣，再也没人能够抵挡突厥铁ກ骑大军南下的脚步了。”
断箭想起自己蒙受的不白之ใ冤，想起梁山公那ว愤怒的叫声，想起长安城里暗流涌动的危机，想起突厥铁蹄下凄楚悲号的生灵，一时悲愤难忍，厉声喝道：“我们会挡住突厥人，我们会击败突厥人。”
那女子仰头大笑，“大约四百年前，伟大的大汉因为内乱而分崩离析，继而分裂，魏蜀吴三国鼎立。一百年后，三国归晋，雄才伟略的孝武皇帝结束了分裂的局面，但仅仅过了二十多年，大晋再次陷入内乱，爆了长达十六年的‘八王之乱’。长期的战乱ກ摧毁了大晋，匈奴人、鲜卑人、羌人、氐人、羯人等大漠部落乘机南下，大晋国祚几乎灭绝，最后只能依靠长江天险，偏安于江左一隅。”
“这条长江虽然挽救了汉祚，但也造成了三百年的南北分裂，自大晋征服了北方，与江左诸国鼎足而立。”
“从大汉轰然倾覆，到现在大约四百年时间，长城南部大地上战乱不止，而从大晋短暂统一后，更是三百年未曾再现统一之局面。”
“没有统一的王国，没有稳定的政局，不是内乱就是分裂ฐ，你们拿什么和突厥汗国相抗衡？”那女子摇摇头，颇为同情地说道，“如果大魏三地之力，共抗大漠。”
“但这个奇迹真的很难生，因为突厥汗国已经统一了大漠，已๐经强大了，短期内也不可能分裂，而齐、周、陈三国鼎立，互相挚肘，根本看不到统一的希望，尤为ฦ严重的是，大齐的琅琊王高俨，齐、周两国马上就会爆内乱ກ，这个内乱ກ一旦爆，两国的新国主都需要时间稳定国内局势，他们哪有时间筹划ฐ统一大计？”
断箭骇然心惊，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女子。她怎么什么都知道？如果她说得是真的，那ว么今年两国战事的突然结束也就可以理解了，双方权势人物为ฦ了各自目的，私下握手言和了。自己没死在龙门宇文宪的大营里，当真是侥天之幸。
“突厥汗国因为柔然败亡的教训，很早就开始筹划南下之策，现在就等着付诸实施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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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可汗燕都的南征之策中，要对付的是两ä个人，大周的宇文护和大齐的斛ฑ律光。这两个人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突厥人南征的成败。”
“过去关拢有宇文泰，山东有高欢，两人非常厉害，虽然各据一方，但在攻击柔然汗国这件事上却齐心协力。宇文泰和高欢死后，他们的后人马上夺取了魏祚，宇文家建立了大周，高家建立了大齐。这时又出现了两个厉害人物，一个ฐ是大周的宇文护，一个是大齐的斛律光。这两人虽然没有宇文泰和高欢的丰功伟绩，但在文韬武略上并不比他们的先辈逊色。”
“突厥汗国强大后，齐、周两国感到了威胁，马上调整了策略，转而联手对付突厥汗国。在这件事上，宇文护和斛ฑ律光配合得非常默契。”
“几年前，燕都曾派人试探性地攻击大齐，但被打败了。大齐的实力很强，从代北方แ向南下的阻力很大，所以燕都改变了策略๓，转而选择从河西方向攻击大周，准备先取关拢，再取中原。为此他遣使南下，和大齐结盟，并相约和亲。当时大周的迎亲使团已经到เ了都斤山，打算把燕都的女儿接回长安完婚。燕都故意悔婚，羁留แ大周迎亲使团，试图挑起齐、周两ä国的争斗，给自己创น造从河西方向进攻的机会。”
“此刻室点密的大军正在和厌哒人做最后的决战，如果燕都攻打大周，室点密将失去强有力的支持，极有可能功亏一篑。宇文护准确判断出了形势，急派人向室点密求援。室点密非常愤怒，让儿子玷厥急赶到都斤ภ山威แ胁燕都。这时，柔然、铁勒等部ຖ落也得到了燕都和室点密矛盾激化的消息，准备起兵叛乱。燕都迫于形势，只好把女儿送到เ了长安，羁留都斤ภ山达两年之久的大周迎亲使团这才得以安全返回。”
“大可汗燕都的野心至此暴露无遗。宇文护为了大周安危，即刻派人议和大齐。唇亡齿寒，这个道理大齐当然知道，所以大齐立即以突厥人出尔反尔为借口，派斛律光北上攻击突厥。大可汗燕都因为失去了大周的策应，室点密的大军又在遥远的西方แ，大漠统一时间短局势又不稳定，一时孤立无援，内忧外困，连战连败，最后主动议和，被迫接受了大齐的条件，向大齐输送战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