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质学家并不知道这一切底细。他忽然接到了重庆来电å，说有钻机一台，从陕北延长油矿拆卸下来，不日可以起运，命令他作好准备，早ຉ日开钻，钻得石油，以资异日之开发。我们的地质学家当时却也没有想到เ，陕甘宁边区的办事效率那ว样高。电å报接到เ没有十天，钻机已到เ兰州，从兰州ะ起运前来了。
“好，好，”那带眼镜的中ณ年人回答，“你不要说话，静静的养神。不要说话，一切都好了。你醒来了。”
那ว一天，我们的画家在第61้洞里耽了全部可以工ื作的时间，临摹那著名的五台山的宋代壁画ฑ。最后，光线不行了，才收拾了画具，带着疲倦而满足的心情走出洞子来。这是一幅五台山地图，画有山水人物，大小寺院，传说故事，说法巡礼ึ等等图像，其中城垣八座，寺院六十七处，宝塔二十八座，店四铺，桥八顶，人物不可计数。尚达想，山水图画到了这等程度，也是登峰造极之作。这里充分地表现了人与人的环境。它不像宋元以后的山水画只画环境不画ฑ人，画人也是画ฑ的高人、隐逸之ใ士。他一向认为，绘画的本质是表现人与人的环境。它表现人在环境中ณ的戏剧性的一刹那；通过这一刹้那以表现人在环境中的整出戏剧。来到敦煌的几个月，使他越来越相信，绘画艺术是在这些洞窟中发展到เ最高阶段了。但是他也知道，自己้要对敦煌壁画作出准确的估价来，最少也得化一二十年的功夫。
它们栩栩如生，神态自若。它们的八层背光，闪闪耀耀。窟顶有莲花；四角上，飞天翱翔。人字坡上，火焰也在飞升。西壁画ฑ的是十尊半裸体的菩萨，飞天，还有几百供养人。东壁北段画的是须ี大拿太子的壁画故事，南段画的是萨埵那ว太子的壁画故事。北壁画的是说法与降魔。南壁西壁都是说法图，佛诞图。人一进这个ฐ洞窟，便掉进了染缸似的，整个ฐ都掉落在色彩的世界中ณ，热烈的红色调子是基调，千万种色彩旋转在你的周围。
应该让桂林来开风气之先。它本身是一个ฐ画ฑ廊城市，是个ฐ大画廊，展出天下最美的风景。因此它应该有个小画廊，展出风景画ฑ。他这样梦想，一再地在朋友中ณ间诉说、呼吁、宣扬、议论。这些朋友们对他微笑。他们十分赞赏这个思想。而在跑警报、躲飞机时，在岩洞中，他们告诉他，炸弹不会因为下面是画ฑ廊，不管是大画廊或小画廊，而不往下落，而不爆炸的。
中国古典绘画，自唐宋以后，山水画ฑ造诣之深，技巧ู之高，所表达的灵性之纯粹，他是叹服不已的。但尽管这样，他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满足。他总觉得，这只是绘画艺术的一支，山水画ฑ的支流，却流得很长。而唐及唐以前的人物画ฑ，可惜流传下来不多，只有文字记载，因而无从判ศ断。那ว倒应该是绘画艺术的正源。是的，那是正源，但流的不远，且不知流到哪儿去了？
我们的画家跑到เ国外，跑遍了欧洲的城市，看到了不少祖国的名贵作品以及外国的作品。他在巴黎住下来了。在巴๒黎，在著名的罗浮宫、罗丹馆、印象主ว义馆、小宫廷、独立沙龙以及在许多画廊、画ฑ展中ณ，陈列着多少杰作名画呵！人人能到เ那里去鉴赏那ว些名作。多末丰富呵，一走三四小时，连最少的影子都没有看完。中国画不少，更多的，当然是外国的、欧洲的绘画。看原画真是不同。乔陀、拉斐尔、达芬奇、密开朗琪罗、蒂襄、艾尔·格莱可……这些令人醉心的名家的辉煌的作品！还有那些神奇的教堂里的壁画、塑像和建筑，我们的画家都看到了。许多杰作他都加以临摹，维妙维肖的临摹了下来。
敦煌艺术研究院早ຉ已成立。现在，研究生都有很好的画ฑ室，而且生活在光亮的现代设备的建筑物中。戈壁上筑了大水库，公社开了荒。研究院建立了自己的牧场，他们能ม吃到牛奶和奶油。整个ฐ敦煌县，今天是一个巨大的产棉区。从陕县、灵宝来的棉农，三门峡水库区的移民，在这里种出了纤维最好的白金花。
这里也不像二十年那样荒无人烟了。兰新า路通过安西。支线将经千佛洞，穿出当金山口，进柴达木盆地，这一路上出现了农场、工厂。
尚达对敦煌ä千佛洞艺术最后有了成熟的看法：
敦煌艺术，是我国劳动人民，历第四世纪到第十四世纪的一千年，而集体地创作出来的一宗无比珍贵的遗产。
敦煌艺术，包含着建筑、雕塑、绘画三种造型艺术形式，彼此关连，交相辉映。
敦煌艺术，在祖国的艺术传统中，是最富有人民性的创น造。在祖国的这一宗艺术遗产中ณ，现实主义แ精神与浪漫主义精神得到เ了高度美妙的、范例般的结合。
敦煌ä艺术，是美术史上从来也没有提到过的无名的匠工ื们创น作的。他们，古代的优秀的艺术匠师们，石窟艺术的创น造者，将当时千百万人所关心的主题，千百万人的社会生活，现实和理想，表现为ฦ一个ฐ人，几个人，几百人的，大小不同的画面。朴实和绚丽，兼而有之，吸收了外来影响，而又发展了中国民族色彩，它们既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又提供了极有价值的历史科学资料é。
敦煌艺术宝藏的保存，使我们有可能来理解一千五六百年来中国艺术的成长、演变和发展。它的整理研究、吸收、消化与再创น造，使我们有可能继承和发展古典艺术的经验，推陈出新，创造灿烂的崭新า的社会主义的艺术。
尚达的艺术思想，现在已臻于成熟。
中国有两ä大艺术宝库。一为ฦ佛窟，一在皇室。汉武帝、梁元帝、隋炀帝、唐太宗、宋徽宗等等，都是大收藏家，但这些皇室的收藏无不毁于火，沉于水，被盗窃，被掠夺。大聚则ท大散，只留下了目录和画谱。明清皇室，也是收藏丰富。但18๖60年，19๗00่年，两次外国军队侵入北京，它们被劫走了一批。19๗1้1年，溥仪退位，盗运走一批。1้937๕年，日寇进北京，故宫的重要书画ฑ最初不知下落，后来却南运到了黔蜀。它们在解放前夕，被盗运到了台湾。台湾的僵尸们竟把它们运到了美国！
现在，佛窟艺术——敦煌ä千佛洞，西千佛洞与万佛峡，赫色尔千佛洞等新疆ຆ石窟，以及甘肃麦积山和炳灵寺的石窟，洛阳龙门，大同云岗和四川大足的石刻等，连同历代寺观壁画ฑ，都得到了保护、整理和研究。敦煌ä千佛洞保存得尤好，研究得最到เ家。
可是，皇室的藏品现在还没有完全回到เ故宫博物院。溥仪携走那一部分和二百年来转辗在私人手中ณ的古今巨เ迹，已陆续收回来了。大量珍品，劫数未尽，还在帝国主义的血手上，还需要进行斗争！艺术应该归于人民！它们是一定要被收回来的！
二十年来，尚达和他的学生主要是做整理、临ภ摹和研究工作。创น造精力，暂时得不到充分发挥。现在，创น造的课题又提上了日程，他日益感到เ，艺术家的生存是为了创造。他们研究遗产，就是为了新的创造。艺术家应该敏锐地感觉这个世界，认识和反映人类的生活和理想。当艺术家看得更透澈更远，思想得更为出众的时候，他们应该把所见和所思说出来，大胆地表现出来。什么也不能阻挡他们去创造它们。艺术家应该有一种高度的责任感，言人之ใ所不言。他们不是为了自我陶醉而工ื作。他们是在进行创造，是不能ม不工ื作，是迫不得已而工作的。他们有真理要宣扬。
绘画，本质上是表现人与他的环境的。绘画ฑ，以人和生物、草木、楼ä阁、山川、气象为其形式，以人类的历史，过去、现在和未来为其内容。中外古今的绘画正是这样做的，只有现代的颓废艺术是例外。中国古代绘画ฑ的成就最为ฦ杰出，而敦煌艺术所做到เ的，则ท是如此之丰富。现在，我们怎样来表现我们的人民、时代、世界和理想呢？
我们的画家最近又拿起了调色板，热忱地回到了创น作生活中ณ。一面创作，一面他积极地参加社会活动。他今天要去北京参加最近这届人民代表大会。他打算驰车去酒泉，从那儿换乘飞机前去。那ว第一批来到的学生中ณ，用忠诚的眼光看他的女画ฑ家，现在是研究院副院长兼党委书记，送他上了车。
尚黎，他的女儿，和他同行。一半是天意，一半是努力的学习和辛勤的劳动，她已成为一个优秀的雕塑家。
他们驰车经过安西、桥湾、玉门、赤金、拐到老君庙。尚达后来几次去那儿，每次去都发现老君庙的变化最惊人。现在，荒凉的石油河上，已๐出现了一座越来越大越雄伟的工ื业城市。
我们的地质学家，二十年后，也还在老君庙。
此刻๑，他在玉门矿务管理局大楼ä前面的公园中。在他的脚下，八瓣梅正盛开，颜色鲜丽ษ。沈健南能看到白杨夹道的小径，在他的面前延伸。在公园外边，宽阔的沥青马路像棋盘一样布着。车龙水马的马路两侧，都是高大楼房。玉门市十几万人，是新中国的一个ฐ伟大的石油基地。
我们的地质学家现在举ะ目四顾，他能看见东岗子和环绕的山头上满是井架。千百座石油井架，从一个山头架到另一个山头，只见井架如林，组成了雄伟的景色。的确，谁要没有见过石油城，谁就没有知道现代工业的雄伟气概ฐ！现在，沈健南在侧耳倾听，仿佛能听到千百个选油站上，原油呼噜呼噜流动之声。巨大的炼油厂已๐在新า市区矗立。银白的油罐，一座一座摆开，闪射银光。整个玉门市，整个ฐ矿区，整个ฐ河西走廊，气势浩é荡，展开在我们高瞻远瞩的地质学家前面。
他看见，尚达驰车而来。他看见，尚达在公园门口下了车，挽着尚黎的年轻的手臂，走上白杨小径，他看见他和她说了句话。她转身走上另一条小径。
我们的地质学家站在公园中，在石座之上。他是一尊铜像。大理石碑上的金色字迹，说明了他的身世，他的成就。他在第一个五年计划开始后两ä年，积劳成疾，不幸逝世。但他所献身的事业，却发展得蓬蓬ศ勃勃。前景真是壮丽，无论是地质勘探、黑色冶金、有色冶金、石油工ื业，都一样。整个ฐ国民经济，整个国家，整个ฐ世界ศ，正是在这二十年内，特别是后十年内，发生了巨เ大变化的。这一切，他都看到了，透过他那付眼镜。他看到เ了玉门的、祖国的、世界人类的辉煌ä未来。
这些年，傅吉祥一直在他身旁้，帮助他工作，在困难的时候支持他，一直到เ他弥留的时刻๑。傅吉祥当了矿务局局长。
他也要去参加人代会。尚黎来了，找到了他。他们一起从管理局大楼中走了出来。
尚达已๐在铜像底下盘桓了很久。当傅吉祥跑过来，呼唤他时，他正在构思：
当年我们的地质学家来到เ这里，骑在骆驼背上，他眯细两眼，露出雪白的牙齿，微笑着，神采奕奕。他逆着群山，望见了如林的井架将从这荒山上升起。他望见了新中国，他望见了一个远比西方แ净土更欢乐的世界ศ，当他逆着大风沙，逆着苍茫寥廓的河西走廊，逆着雪冠嵯峨的祁连山脉ำ。
（选自《人民文学》1962年第2期、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