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寿阿哥和杜衡生的天申阿哥，都健健康康，无病无灾地过了他们的第一个周岁生日。这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这时候的医药条件和卫生条件，都不能和二十一世纪相提并论。我就见过有因为腹泻而死的。尤其对幼儿来说，真是一个危险的世界。他们要对抗天花，麻疹，小儿痄腮。白喉。这个没有糖丸没有卡介苗，也没有婴儿辅食的时代。两个孩子能健康的存活，即使在达官显贵家里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虽然那ว个时候，康熙已经知道可以种痘，但这时的技术并不成熟，孩子们要长到เ三四岁，才敢给种痘。而且，也只有少数人才能ม够接受种痘。这有点像望天收粮食，如果小孩子能熬过最初ม的日子，才有可能继续他的人生。这大概也是元寿和天申ã一直没有起名的原因吧？元寿和天申ã的健康成长，足以让杜衡和我心满意足。他们渐渐的会坐起来，渐渐的会爬，渐渐的会走了。他们总是在一处，如果一个睡了，另一个ฐ也渐渐朦胧，如果一个ฐ醒了，另一个也会饥饿地哭嚎。很容易分清楚这两个孩子，沉默一些的，是元寿。哭嚎声更响亮，但是转眼又笑的咧着牙床的，就是天申ã；元寿的脸略长一点儿，而天申ã的脸则是又圆又胖。元寿是细细长长的眼睛，而天申的眼睛又大又亮。一个跟随着另一个的脚๐步，一个三个ฐ月前的进步就是另一个现在的写照。当元寿会坐起来的时候，他会试图去摸天申的小脸；当天申会爬的时候，他就试图去把元寿推倒。于是他们就这么摸爬滚打的，一天天长大了。他们渐渐的会说话，会走路，随即很快又学会了奔跑和你推我搡。于是教养嬷嬷们上阵了。他们开始学规矩，也搬出了海棠院。像之前所约定的，元寿由福晋照ั料，天申由á李氏照料。不过这也没能影响他们的哥两好。弘时已经大了，每天念书学规矩，而王府的后院，尤其是后花园和海ร棠院，就成了元寿和天申的天下。而我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我站在清晖室外，看着正在指挥丫鬟们折腊ຘ梅的年小姐。下雪了，东西配殿之间的腊梅开的正好，映着白雪，说不出的好看。梅花也要有美人配，年小姐也真当的上美人这话。她今天穿的是汉装，银白色的缎面昭君套，上面绣着红梅，穿粉色的棉袍，莲青百褶裙，一张脸粉嫩粉嫩的，正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子，看见花儿开了，兴奋的忍不住要拍手，和她屋里几个ฐ小丫头，围着腊梅议论该摘哪枝回去插瓶。我忍不住想微笑。如果换成大红的大氅，再换成红梅，这场景，就像红楼梦里白雪琉璃那场戏了。年轻真是好啊。杜衡走过来，站在我身后，问，“看什么呢？”自从天申ã出生后，她开始又如以往一样，和我聊天说笑了。我摇摇头，“年轻真好啊。”清晖室的门开了，我们转身一看，胤禛走出门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们。清晖室的水仙开的也正好，配着白瓷冰盆，清新雅致。屋里似乎ๆ烧了地笼，一开门一股带着水仙香味的热气扑面而来。我们行了礼，他问，“你们两个看什么呢?”我朝年音若的方แ向点了点头，轻声说，“侧福晋摘腊梅呢。”胤禛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正好年音若转过头来，看见胤禛，拿着手里的腊梅快步走了过来，福了一福“王爷，这花好看吗？”满是期待地问。他点了点头，她抿嘴一笑，连眼睛都在亮，把花交给身后跟着的嬷嬷，拉着胤禛的手，“哎呀，你的手好暖和，给我捂捂。”她捧着手哈了哈气，又说，“我给王爷也摘一枝!ำ”随即又小跑回去。我和杜衡互视了一眼，都觉得实在有点灯泡，肃了一肃就离开了。杜衡一边走，一边笑，“腊ຘ梅配了土定陶瓶，最是好看。可惜京师天寒，没有红梅。李福晋说她年幼时在苏州住过，苏州入冬后，一场大雪，雪能盖过靴面，如果下的真大了，甚至能抵到เ膝盖。这时苏州城家家户户都去邓尉游玩。白雪衬着红梅，已是分外精神，如有红男绿女嬉戏其中ณ，言笑晏晏，又别有一番๘风味。往昔下雪时，她只要提起这个ฐ，一定是满面的怀念，今儿叫我们倒像见到เ了真景一样。”我也笑，“关键是白雪梅花美人。”她点点头，“我小时候也爱下雪，无非是堆雪人，做冰灯，和哥哥们一起滑冰去。如今多少年不玩这个了，只爱在雪天拥着手炉下下棋，喝喝茶。”她掀起帘子，“我本来是来找你说说话的，进我屋里坐坐？”我摇摇头，“我不冷，还想再在外面走走，屋里暖和是暖和，总有点憋气。一会儿再来向你讨教。”她点点头，笑着进屋去了。我在廊下的石条上坐下，享受着灿烂的日光。快过完年了，又该悠闲起来了。再过几日，可以回去见见爹妈和敦敏。我忍不住笑起来。有人在我身后蹲下，拍了拍我的肩膀，“笑什么呢。”不用转头也知道是胤禛，我只奇怪他怎么会在这里，“王爷怎么来了？”他随着我站起身，“你进清晖室来，外面怪冷的。”清晖室又是另一番气象。往日这屋子我不怎么来，因为ฦ旧故乡的山上，也有这么一个亭子，四面漏风，一面朝江，不太想触景生情。今天进来一看，却又别有一番๘天地。三间屋子本应隔断的，只用博古架隔了一部ຖ分，一面墙上挂着一具古琴，用宋锦琴囊包着。除此以外，书桌琴案圈椅罗汉榻，别无他物。倒是窗子别致。三面都是花梨木镶玻璃的苏式花窗，用素幔半遮半掩，这样海棠院，东西配殿间的景色都一览无余。腊ຘ梅花枝掩映在玻璃窗上，好像会动的画。榻上架桌，放着两三本半开的书，和一盆水仙。我环视四周，觉得还是最喜欢花窗的创意。如果夏天墙上爬满爬山虎，长到窗子上，到了月夜，估计更有意思。他清了清喉咙，说：“太子废了，你还不知道吧？”我转过身，“啊？”他一边喝茶，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去年九月的事情。”他放下茶杯，“康熙四十七年，五十一年。四年……”我看着他，不知道他突然提这个为什么เ，也不知道怎么作答。二废太子，居然已经是几个ฐ月前的事情了，这期间我没有回过凌柱家，也没有任何人向我提起这件事。他看看我，“傻在那ว儿做什么，过来坐着。”拍了拍罗汉榻，“没想到？”他表情还挺正常的，好像心情还不错。我耸耸肩膀，过去坐下来，“额，太子真废了，又废了？”他撇了撇嘴角，“这是什么话。”他摸着额头，“皇上是真……”却没接着说完，陷入了沉思。我忽然惊觉，我嫁给他已๐经八年了。八年前，刚ธ见到他时，他脸上还混杂着少年的稚气。现在的他，蓄着胡子，眼角也有几丝皱纹。他已๐经三十四岁了。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看过他的脸。我也没见过他带着这样的沉思和感伤的表情。我忍不住用手摸了摸他的脸，轻声说，“王爷。”他抬起头，“兰敏，你还记不记得，去年你和我说的话。你那天说，要学寒山拾得。”我看着他，知道我一直以来隐隐记着的却又似乎忘却了的事情，也许希望彼此都忘记的事情，其实谁都没有忘掉。就像一个ฐ隐秘的创น口，一日揭开，在疼痛中却又有奇异的快感。就像圣经里说的，人类都有原罪。而我的原罪，大概就是我的秘密。我并不后悔那天对他说了些什么。那ว时以为ฦ我快死了，终于还是克制ๆ地敞开了一下自己。记得不知道在哪里，是哪个人，曾经说。一个人终于醒悟，终于明白了一切，却不得不带着刚ธ刚现的真理死去。而我大概就是这逆天的存在，带着所谓的真理，呆在一个不合适的地方。这就是撒旦ຆ的诱惑吧？我至今还夹杂在偷吃智慧之果，和拒绝偷吃智慧之果的两ä难困境里。也许我真要感谢胤禛，今天给我一个机会，走出这个诡异的境地。我笑了笑，“王爷好记性。”他慢慢地说，“这些天，我有时候会想起你说的话。那ว天你说……”他不慌不忙地，用似乎有些刻意平静的语气，“去争这个ฐ位子吧，做的漂亮些。”他看着我，抓住我的手，“你是这么说的吧。当时你病的很重，人躺着，却好像在哪儿飘。看着我的时候，仿佛是另一个人。我还记得你就那ว么笑着，眼睛亮的吓人。”我点点头，“我当时以为我要死了。”他说，“后来，我就想，那天和我说这个话的人，是你吗？是兰敏吗？”“是我。”他顿ู了一下，像是在考虑我刚刚ธ说的话。然后又接着说，“其实，你一直都有点奇怪。”我楞了。“我怎么奇怪了？”“奇怪的地方多了。就像现在，明明一脸的心思，一句都不肯说。”我喘口气，“你想知道吗？”他沉默了半天。我内心如同火山爆一样，无数的内容在脑海里翻腾。我不在乎。我不在乎ๆ他把我当妖怪看。我经历了这样的稀奇古怪，也死过一回了。我有什么好怕的？他如果真把我当妖怪，也许，我就解脱了。他摇头。火山突然悄无声息地落下去。隐隐的热度让我感觉有些窒息。我看着他。他盯着我。“之前大阿哥对皇上说，有人替八阿哥算命，说他有贵相。大阿哥的结局，大家都知道。算命的人，被处以极刑。也许，你知道？”我抿抿嘴，冷冷地说，“这是自然的。非议皇家的事情，尤其和储位相关，这是自寻死路。”他叹了口气，“你知道就好。我不管你究竟想些什么เ，或者……”他顿ู了顿，“或者你知道什么เ。永远永远，不要乱ກ说。”我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我说，“我有分寸。”他抓紧我的手，“不管怎么样，我要护你周全。如果你要在这个上面犯迷糊，让外人知道，我救不了你。”火山停止了。他看着我，我看着他。过了很久，我说，“谢谢你。”他说，“这么生分。”我摇头，“如果是生分，我大概ฐ要说，万分感谢，感激涕零。”他笑了。过了一会儿问，“还喜欢这儿么？”我有点奇怪，他比划了一下，“这么เ多年，也习惯了吧。”我摊手，“还行，至少，习惯你了。”他亲了亲我的手，“那还不错。我也习惯你了。”他突然想起什么来说，“以后别再唱洋人的歌了。”我有点楞，然后才想起来，“玉华告诉你的？”他点点头。我无奈地说，“大概我该叫玉华主子。”他呛到เ了，咳了一下，“玉华本来是宫里的，我分府后就跟着我了。论见识，你叫她声主ว子也不为过。”我瞪了他一眼，“你至于乐成这样吗？”他遮掩不住的笑意，“你啊，好生和她学着吧。”我有点哭笑不得，“学不来。再说了，有她在，我放心。她要是肯一直留在我这儿，我该好好谢谢她。”三个ฐ月后，有了胤禛给我的路引和身份证明，我已๐经成为江南织造局某留แ京人员的家眷，因父亲染疾回家探亲。拿着手里的文件，看着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元寿阿哥，因为要出门而喜悦万分的样子，我忍不住问，“你真舍得把你宝贝儿子让我带出去？”他抱着元寿阿哥，“没事儿，南边我都打好招呼了，也和戴铎说过了。一路上我都安排过，怕什么。最多航路不畅，也就是几个月的事情。只要你记得回来就行。”我犹豫了下问，“我要是不回来了呢？”他反问，“你敢吗？”我挠了挠脑袋，“这还真难说。”他眼睛一瞪，“想都别想。”我嗤笑。你以为你瞪眼，就是皇阿玛铁林张了？从京杭运河到南京，我们在南京停留了一年。一年后又由陆路经福建到เ广州，再搭乘๖西印度公司的货轮，绕马六甲海峡，至好望角。一路上虽然有海盗骚扰，所幸英国人的枪炮还算有效。再绕行非洲海岸，度过了很久只有包菜和麻柚子吃的日子。虽然英国人对船上有女人这事儿颇有非议，但鉴于做买卖不能得罪中国的权贵，只好私下牢骚而已๐。我们先到达伦敦，私下会见了英国的新任国王乔治一世。安妮女王刚ธ刚在1714年，也就是康熙五十三年去世，这个一句英语都不会说的新国王，是德国的选帝侯，看英国样样不顺ิ眼，通过翻译官和我们大谈汉诺威แ是如何的美好，在欧洲作战指挥军队有多快活。乔๒治国王只佩服英国一个人，就是已经老迈了的马尔巴๒罗公爵，也就是丘吉尔的老祖宗。在英国呆了半年后，元寿阿哥终于被船上的伙食和英国人没完没了的土豆烤肉折腾的瘦了一大圈。我写信回京师，得到的胤禛的指示是去欧洲大陆走走瞧瞧。正在这时，乔๒治国王由于过于想念汉诺威和萨克森的香肠，决定回汉诺威แ呆着。他之前一直和元寿吹嘘萨克森和波兰的国王奥古斯都强力，元寿阿哥被强力王所拥有的辉煌ä宫殿和灿烂宝石吸引住了，于是我们一起渡过英吉利海峡，来到เ了德国。元寿阿哥在德雷斯顿ู住下后就不想走了。兹温格宫收藏了无数的红蓝宝石，宫廷里布满了金色的装饰。元寿阿哥对强力王身上到处都是闪闪亮的宝石爱不释手，对强力王充满豪情壮志的言论膜拜有加。我看着他一脸羡慕的议论强力王，真是哭笑不得。这孩子好像已经把胤禛推崇的清新淡雅的美感忘到了脑แ后，也许他天生就喜爱这样奢侈华贵的乐趣？他还是本能ม的害怕响声巨大的火枪，却对骑士们穿着盔甲â决斗十分热衷，一有功夫就跑出去看贵族们舞刀弄剑。随行跟从的满族教师也不禁止他，还鼓励他多练习刀剑，只是对读书抓的更紧了，我每次逼着他学习一点德语或者英语，都以失败告终，他还振振有词地说些什么เ何必学习番๘邦语言，反正有通译官可以帮忙，我只好放弃了让他学习外语的计划ฐ。强力王对这个孩子也充满了喜爱。他本来就喜欢中国的瓷器，对中ณ国十分好奇，而元寿阿哥和他相似的癖好，让他颇有找到เ忘年知交的感觉。直到เ58年秋天，我才接到เ由á传教士带来的信件，胤禛要我们回国。元寿这才依依不舍地和强力王告别ี，由á葡萄牙踏上了回国的旅๓程。至于我，读者们，这又是另外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