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宝说：人找到了，弟妹从大栅栏后面跑到胡同里，不知怎么走到宣武门外去了。
何天宝接过电å话，何毓秀从胡同里走出军警的封锁线，在宣武门外一家饭庄子借了电话报平安。金启庆让辉子开车去接她，然后直接送到宅子去。金启庆又对何天宝说：听说贤伉俪要来，我自作主张，帮你们在东城赁了个ฐ院子，粉刷一新，棚也重新า糊过，还租了家具——你如果不满意可以打电å话让他来换，家具行老板是我朋友……
何天宝谢了金启庆，就要告辞，也去安置。
金启庆坚决挽留：这种事情让弟妹做就可以了，你初ม来乍到เ，我是一定要给你洗尘的。酒我都准备好了，不是新货，是我一个同族兄弟自家酿的绿茵陈。
何天宝知道北平风气男尊女卑，对待妻子要如衣服，但这种时候也顾不得了，说：让金启庆见笑，内人年轻，小弟还是亲自去看看她再来叨饶这顿酒吧。
新婚燕尔，明白明白。
金启庆居然也有痛快的一面，说：辉子，你和何先生一起去，送了何太太到宅子之后，一定要把何先生给我拉回来。
联络站这部老爷车极难发动，辉子弄了半天车子除了发动机不响哪里都响。
何天宝帮忙鼓捣，他虽然不懂ฦ修车，但是会察言观色，怀疑ທ这个ฐ辉子是受了指示拖延时间，故意不发动车子。
何天宝嚷嚷不耐烦，说要坐洋车去，辉子不肯，说那成何体统，而且他回来也不好交代。
什么叫体统？我媳妇儿一个ฐ女人家，兵荒马乱的，人生地不熟的……
何天宝语无伦次，他开始时是演戏，说到后来，声音不由á自主地发抖，竟是真情流露。
刚巧就在这时，车子好容易发动起来，又不断遇到日伪军警的哨卡，伪警察还好，日军对于他们从北平警察局拿到的各种通行证根本不认账，还是要仔细检查。从六国饭店到宣武门外不过三五里路程，他们四十分钟之ใ后才到。
何天宝一路上心急如焚，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小声骂娘：狗日的小日本，小鬼子，东洋倭寇……
辉子安慰他：快了快了，这都是大栅栏那ว场枪战闹的。
何天宝忽然问：大栅栏到底谁打谁问出来了吗？
是日本人设伏抓抗团的学生……
辉子随口答应，话说了一半忽然察觉自己้失言，作为一个司机，他知道得太多了。
何天宝冷笑：你们这跟自己人装神弄鬼的，是谁的意思？周佛海还是李士群？
汪精卫的情报系统创建于租界ศ极司菲尔路7๕6号，人称七十六号，外面传得神乎ๆ其神，其实里面一片混乱，前后有丁默邨周佛海李士群三个头子，这三位都不放心别人所以都不肯放手，各有一班亲随手下，互不信任。何天宝姐弟是在越南被汪精卫夫妇直接看中的，七十六号的三巨เ头估计统统在猜疑ທ他们。何天宝打听过，这北平联络站当初是周佛海安排的，后来周佛海事多，由李士群接管。
不管辉子是向周李哪一个汇报，都不会信任他这个ฐ越南仔。
辉子保持着那种北平人的敦厚微笑，说：您是搞政治的，我们是搞情报的。这些事情不告诉您与您有好处。
何天宝冷笑：最好是这样，如果我媳妇儿少了一根头发，你就小心了。我对付不了姓金的，但未必对付不了你这么เ个小喽啰。
听了这话，辉子有些含糊，把车子靠边停下，陪笑着说：这不关金大爷的事，我跟南京的联系他不知道。我相信先生太太都是清白好人，一会儿两位就能ม团聚，保证太太无惊无险。
有惊无险？什么意思？
我们斗胆，要考验何太太一次。
何天宝愤怒地问：既然你们已经吓唬过我们一次，为何又要单独吓唬我太太？
辉子说：我们也是小心谨慎——这次枪林弹雨的，何太太人生地不熟ງ的，竟然能从大栅栏穿过军警的封锁线，走到เ宣武门外去。虽然可能是赶巧了，但是我们确实不放心。
那你们要怎样才放心呢？
辉子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递给何天宝。何天宝接过来看，是颗演戏用的空包弹，他装作不懂，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拿颗子弹吓唬我吗？我既然敢：是我鲁莽了，我明儿上门去负荆请罪！我们给您备了房子，在金鱼胡同24๒号，行李这会儿应该已经送过去了，这是钥匙和地址。
何天宝不说话，板着脸接过了钥๓匙和纸条。
辉子灰溜溜地开车走了。那女人挽着何天宝走进旁边的一条小胡同，进胡同女人就放开了手，一个人走在前面。中国女人穿着高跟鞋旗袍走路就是好看，腰肢摆动，绣着红色花朵的乳白色绸布在浑圆的臀部周围紧绷。
看看四下无人，那ว女人站定回身，上下打量何天宝，浓重眼影包围的双眼中ณ百感交集，粉脸上作出一个勉强的笑：小宝你好。
何天宝面无表情：阿妈你好。
第三章我用一段生命离开的你
十年不见，你长得比我还高了。
是九年。
这个ฐ女人名叫贾敏，是何天宝的母亲。她同何天宝的父亲本来是亲戚，何爸爸当年有妻有女，发妻就是贾敏的表姐。贾敏是洋派女学生，袁世凯称帝ຓ后离家出走去广西投奔孙中山闹革命，她的母亲拜托何爸爸去追，不知怎么的何爸爸竟然被小女生折服，就地加入国民党留แ在两广，他后来登报抛弃发妻跟贾敏结婚，生了何天宝，又把和前妻生的女儿何毓秀接到身边。何毓秀一直恨着贾敏，只叫表姨ถ不叫妈妈，但跟何天宝感情很好。
二十年代中期国共合作，母亲贾敏跟共产党越走越近，秘密加入了中共，父亲则ท加入了蒋中正一派。国共内战爆发后，贾敏从丈夫身边偷取情报交给中共，戴笠在内部查了又查，始终不得头绪。直到19๗31年中共高层顾顺章叛变，宁沪一代的地下党几乎ๆ全军覆没，其中有人供出了贾敏，贾敏得到เ风声逃走。蒋中正念旧情，把事情压了下来。何先生愧对同志，踌躇月余，终于将儿女托孤给一位老友，饮弹自杀。后来传来消息，贾敏投奔红军后很快死于内部整肃。
1932๐年，他们父亲当年的黄埔学生戴笠组建特务处（军统前身）两姐弟执意投奔，在三道高井训练班受训作特务。但他们没能如愿去对付共产党，还没毕业就赶上八一三，蒋介石说了人不分老幼要跟日本人拼命，军统工ื作重心立刻转向抗战，两姐弟也暂时放下了家仇，对付汉奸。这一年来卧底汪伪，在刀山上走钢๐丝，儿时恨事抛诸脑后，却没想到在北平会遇到เ已经死去的母亲。
久别重逢，贾敏端详着儿子，粉脸上的表情不断ษ变化，一会儿柔情万种，一会儿又疑虑重重。何天宝也看着母亲，看得出她用浓妆遮掩着岁月的痕迹，留住即将消เ逝的美貌，重重的眼影盖住了眼睛周围可能的细微皱纹，一双杏眼仍然灵动清澈，浓郁๗的口红突出了总是仿佛微微嘟着的、性感的唇形。
几分钟后贾敏先开口：你们是重庆的人？
何天宝说：不是，我是追随汪先生的。
贾敏说：否认也没用，我是你妈，我不信你会作汉奸。
我也不信……
何天宝想说我也不信你会抛夫弃子，改口说：我也不信汪先生会作汉奸，国事糜烂，求和是逼不得已。
贾敏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摇头说：想不到我们家出了一个铁杆国民党，一个ฐ铁杆共产党，居然还会出一个铁杆卖国贼。
何天宝冷冷地说：汪先生不是卖国，而是为国家收拾残局——八年前中东路之战的时候，贵党对苏俄之ใ忠诚，我们是自愧不如。
贾敏说：明白了，我只好大义灭亲，让我的同志们如果遇到เ何毓秀，就以汉奸处理，格杀勿论。
何天宝无法控制自己，飞快地反唇相讥：你不必说得好像很为难，你又不是第一次大义灭亲。
贾敏表情惨然，说：我当年对不起你们，特别ี是你，还有秀儿……
她低下头，捂着脸，肩膀耸动，发出压抑的哭声。
何天宝愣了一下，本能地拍拍她肩膀。贾敏趁势扑进他怀里，伏在他肩头。
何天宝紧张地东张西望。北平民风保守，男女当街拥抱的场面难得一见，周围不多的几个行人都停下了脚步看西洋景儿。
我抛家舍业，自认是解放人类……可自己的儿子……却当了汉奸……
贾敏抽抽噎噎地抓着何天宝的肩膀，你快走吧，我的同志、军统的人、还有那些抗团杀奸团什么เ的，随时可能会向你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