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水珠挂在他浓黑飞扬的眉梢，半湿的髻松松绾住，水雾缥缈之间，别有一分落拓不羁的风流神韵……他似笑非笑地看我，剥ຓ好一粒葡萄，漫不经心地递过来，却在我张口的刹那缩回手去。我一点足尖，借着水波荡漾之力，如游鱼般滑掠而出，缠住他双双跌入一片水花飞溅中。我被他狼狈的样子逗得大笑，忘了闪躲，笑声未歇，却被他探手抓住……一室旖旎，春色无限，慵懒的暮春午后，时光亦在缠绵间悄然流过。
他一呆，看清楚眼前人，顿时惊喜大叫，“阿妩，是你！”两名美姬慌忙上前，左边罗帕右边香巾，忙不迭为ฦ他擦脸。我却笑吟吟扯了他宫锦白袍的袖口，不客气地揩去指尖酒渍，挑眉笑道，“似乎我来得很不是时候？”他一脸无奈，叹道，“你就不能对我温柔一些么เ，好歹也是堂堂王妃了，还这么淘气。”
那一个名字，我不提，她也不提。
这女孩子一双圆圆亮亮的大眼中，满是关切惶恐。我心中怦然牵动，顿时有几分了然，今日若换了萧綦在阵前拼杀，我也未必能如此镇定。
我整日闭门不出，只埋头书画ฑ之间，叫旁人看来，怕是一派悠闲自得。
他的眼神，似乎有种奇异的力量将我蛊惑。
在王氏历代先祖挂像前，屏息跪下，双掌交叠，平举齐眉，深深俯叩拜。
今日我可以逐走一个倩儿，往后呢，我还需要提防多少人，多少次的明枪暗剑？即便恩爱不衰，我能ม一生一世留住萧綦的心，可是眼前这个男ç人，先是雄霸天下之ใ主，其次才是我的夫君。我与江山，在他心中的份量，我从来不敢妄自去揣测。
那些山盟海ร誓，一朝摆在江山社稷面前，不过鸿毛而已๐。
“我从未对人讲过我的家世。”他沉声开口，在这样的时候，说出毫不相干的话。
我一时怔住，若说豫章王萧綦传奇般的出身，早已是世人皆知——一个出身寒微的扈州ะ庶人，亲族俱亡于战祸ຖ，自幼从军，从小小士卒累升军功，终至权倾天下
伴随数年，我从未主动提及过他的身世，我唯恐门庭之见引他不快。
“其实，我尚有族人在世。”他笑容淡淡，神色平静。
我猛然抬眸，愕然望着他。他的眼神却飘向我身后不可知的远方，缓缓道，“我生在广陵，而非扈州ะ。”
“广陵萧氏？”我讶然，那ว个清名远达的世家，以孤高和才名闻世，素า来不屑与权贵相攀附，历代僻居广陵，门庭之见只怕是诸多世家里最重的。
萧綦淡然一笑，流露些许自嘲，“不错，扈州ะ是先母的家乡，她确是出身寒族。”
“先母连妾侍都不算，不知何故得以生下我，被视为家门之辱。她病逝那ว年，我十一岁，两年之ใ后先父也逝去。我就此偷了些银子跑出萧家，一路往扈州去。半路丢â了盘缠，饥寒交迫，正好遇上募兵，就此投身军中。原本只想混个饱暖，未知却有今日。”他三言两ä语说来，带了漫不经心的漠然，仿佛只在说一段故事，与自己并无关系。我心里酸楚莫名，分明感觉到那ว个倔强少年的孤独悲辛。虽感同身受，却难以言表。我只能默默握住他的手。
“我有过些侍妾，每有侍寝，必定赐药。”萧綦的声音沉了下去，“我生平最恨寒仕之ใ别ี，嫡庶之差，我的子女若也有生母身份之差，往后难免要承受同样的不公。在没有遇见能ม够成为我正妻的女子之ใ前，我宁肯不留旁人的子嗣。”
我说不出话来，默默攥住他的手，心中百味莫辨。
“上天对我何其垂顾，今生得妻如你。”他低下头来，深深看我，“可这世事总不能尽如人意。军中多年，我杀戮无数，铁蹄过处不知多少妇孺惨死。如果上天因此降下责罚，让我终生无嗣，那ว也无可怨怪。”他这样讲，分明是故意让我宽慰，越是如此，我心中越是凄楚不已๐。
“我已想好了。”萧綦含笑看着我，说来轻描淡写，“若是我们终生未有所出，便从宗亲里过继一个孩子，你看可好？”
我闭上眼，泪水如断线之ใ珠。
他，竟然为ฦ我舍弃嫡亲血脉ำ，甘愿无嗣无后。
如此深情，如此至义，纵是舍尽一生，亦不足以相酬。
徐姑姑一早向我禀报，说倩儿受辱之后，不堪委屈，昨夜几乎要投缳，宁死不肯嫁往江南。
我正拿了小银剪修理花枝，听她说罢，手上微微用力，喀的将一截枝条绞断。
“如果真的想死，只怕不是几乎ๆ，而是已经了。”我漠然丢â下断枝，无动于衷。动辄求死，以命相胁的女子，我素า来最是厌恶。性命是父母所赐，若连自己้都不看重，谁还会来看重你。如此愚蠢的女子，实在不值怜惜。
“那么，奴俾这就去筹备婚事。”徐姑姑从不多言，只欠身等我示下。
我默然半晌，在庭院里粉白嫣红的桃花随风飘落，缤纷洒了一地，转眼零落成泥。千百年来，大概世间女子的命运十之八九，都如这花事易逝罢。
我叹口气，“终归是王叔父的女儿，虽是庶出，也不能就这么无名无份的嫁了。”
徐姑姑缓缓一笑，“王妃心地仁厚。”
我想起婶母那ว无时不在算计的眼神，实在无法对她宽仁，淡淡道，“另外择个匹配的人家，将她远远嫁了，不可再生风浪。婶母就暂且看管在镇国公府，喜事过后便将她遣回故里。”
经过倩儿一事，我真正觉得心凉了。亲族的威แ胁，真正令我觉得惶恐，令我怀疑还有什么人值得相信。
我不知道究竟还有多少人在明处暗处觊觎着我的一切，在他们看来，我风光无限，拥有世间女子最渴求的一切，却不知道，我手中握住了多少，另一只手也就失去了多少。一个倩儿可以逐走，若是往后再有十个百个倩儿，我又该怎么办。
没有子嗣，终究是我致命的软肋，只怕也是萧綦的软肋。如果没有一个ฐ孩子来承袭我们亲手开创น的一切，百年之后，他的江山、我的家族，又该交由á谁来庇佑？
我不甘心就此放弃，思虑再三，终于下定决心一博。
一切都在我的计算之下悄然进行，我每日悄悄减少药的用量，最后彻底将药停下。多年来我再未抗拒过服药，萧綦早已๐放松了戒备，不再注意此事。
余下的，我只能ม向上天默祷，祈求再赐我一次机会，为此我愿折寿十年而不悔。
两ä日后，萧綦收到เ一册奏表，我恰好亲手奉了茶去书房，却见他负手立在那ว里，蹙眉若有所思。
“在想什么？”我笑吟吟将茶搁到案上。
“阿妩，你归来。”萧綦抬头，面色肃然地看着我，将那奏表递到我面前。我凝眸看去，赫然有一句跃入眼中——“天子征伐，惟在元戎，四海远夷，但既ຂ慑服。今叩恳天朝赐降王氏女，自此缔结姻盟，邦睦祥和，永息干戈于日后……”我一惊非小，忙拿起来细看，却听萧綦在一旁้淡淡道，“是贺兰箴。”
我僵住，目光久久盘桓在“赐降王氏女”这五个ฐ字上。
每当我快要将这个名字永远遗忘的时候，他总会以莫名奇诡的方式出现，仿佛是为了提醒我，遥远的北疆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不容我将他忘却。他已๐身为突厥王，即便要向皇室求亲，也该求降宗室女儿。王氏这一代人丁稀薄，我与佩儿均已嫁为人妇，仅剩ທ下一个倩儿尚在闺中。贺兰箴这是指明了求娶我的堂妹。
两ä国联姻ี是泽及万民的大事，岂能如此意气用事。嫁谁过去，哪里由á得他来指名点姓。原本是缔结姻盟的好事，却又故意做得这般狂妄。
我心中ณ五味莫辨，转头望向萧綦，苦笑道，“他这不是指明要倩儿么？”
萧綦笑道，“虽身为傀儡之主ว，这口气倒是狂妄如昔。”
“那你允还是不允？”我一时忐忑。
“你以为ฦ呢？”萧綦亦微微蹙眉。
我一时怔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扰乱ກ了思绪。倩儿再不懂ฦ事，终究也是和我同宗同姓的女子，若将她远嫁突厥，是否会就此毁了她一生。
窗外淡淡阳光将我们笼罩，空中漂浮ด着细小的微尘，时光仿佛凝顿。
良久之后，他淡淡开口，“和亲倒是好事，我正想寻个ฐ时机，另派妥当的人过去，将唐竞召回。”
唐竞素า来是他的心腹爱将，深受倚重，更助贺兰夺嫡，挟制突厥立下大功，至此镇守北疆ຆ，坐拥数十万兵权，俨然封疆大吏，身份仅次于胡宋二人之下。
我微觉意外，“唐竞并无过错，此番何以突然召回？”
“唐竞为ฦ人阴刻，与同僚素来不睦，最近军中弹劾他的折子越来越多，虽说难免有嫉妒之嫌，但众人同持一辞，未必不是事出有因。”萧綦深蹙眉头，面有忧色。
我默然，更换北疆大吏不是小事，何况还有突厥在侧，百足之ใ虫，死而不僵。当此紧要之际，萧綦不希望多生事端，既然贺兰箴要王氏女下嫁，便如他所愿。
让倩儿和亲之事就此定下，我命人传倩儿次日入府，由我亲口来告诉她。
沐浴ภ之ใ后，我正梳妆挽髻，倩儿已经到了，我便让她在前厅先候着。
过了片刻๑，阿越匆匆进来告诉我，二小姐不顾ุ侍从劝阻，径直闯进书房找到王爷哭闹，似乎ๆ已知道和亲的消息。
我一惊，和亲之ใ议竟然这么快就透露出去，想来定是哥哥身边与婶母交好的侍妾传递了消息。无奈之下，我只得吩咐阿越，“你去那ว边看看，若有事情即刻来回我，若是无事，便领ๆ她来内室见我。”
只过了片刻๑，阿越便回来了，脸上红红的，一副欲笑又强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