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T城到เB镇大约有二十五公里的路程。B镇应当是Tຄ市的最近一个ฐ小镇。在新的伟大人民政府正式成立以前，从B镇到T城是水路，只能坐船，来回一趟需得一天。关于“水路”，我们的青年人们很多不会知道的。因为在他们出生以来，都是走着“6路”的。但我们会常听得到เ席席大爷跟我们说起有关“水路”这件事。
在离T城还不到五里路的地方，有一座生产水泥的工厂。这座水泥厂建于五几年。最初的名字叫“Tຄ人民水泥厂”，后来改为“大江坪水泥厂”。对于前一个名字，现在很多人都不知道了。但我们仍可以听见一些乡下的老人们提“Tຄ人民水泥厂”。他们好像更愿意这么叫它。倘若叫“大江坪水泥厂”就会失去某种意义。就像有人跟他们谈起单悲寺是中国的一个直辖市一样。他们都会毅然决绝地进行反驳。“什么‘瞎子市’……，s省就是s省。说一些五古八样的，到处煽谣言。”他们似乎也多次听说过单悲寺早已๐从s省划分出来，成为西南地区的一个十分重要经济中ณ心，战略๓重地。然而他们就像相信洛阳秀才才是天下真正的聪明人。要是又从人们口中钻出另一个使女人变愚蠢的圣人，他们会绝对反对的。一切都是谣言，无稽之ใ谈。他们要连这胡说八道的造谣人都一起恨。总之，他们认为这些年轻人都是受到เ新时代的思想影响，开始要把过去的东西忘了。
不为了任何意义แ，我们姑且就这叫它“大江坪水泥厂”吧。这座厂每天可以生产“无数”吨水泥。这是附近人们的说法。从他们说话的语言和表情中，我们觉得只能用“无数”一词来代替。因为ฦ每个人都知道这厂的老板富得流油，赚了无数的钞票。“肯定有好多万万。……”“那不是要用‘几百万’，‘亿万’来算了？”当地人这么说，惊惑地。
当这些像绿蚊子“嗡嗡”地议论纷纷地走过之ใ后。我们会看见一个老人摇着头在工厂门口走来走去。“唉，罪呀，罪呀，这些人还不知道呢……”老人像了病一样摆着头，他还不停地自言自语。从他脸上我们可以看出他心中ณ的无穷痛苦。他可怜那些刚ธ才议论着的人们。“他们真无知，没钱的人想有钱，有了钱就开始变坏了，这世道，……真难说，也许他们也有对的地方。”他常买些月亮糖或肉包子之类的东西分给来这里玩的孩子们。或将他们从母亲背上抱下来，带他们去买东西。
“来，我有好东西。”
“你没有。”孩子们疑惑地看着他。
“不信？”他真的将手伸进腋下，从外套的内荷包里掏出一只小花口袋来。里面全是用各种颜色的金纸纸包着的糖果。他将一一地分起来。不准谁抢，不准说话。有时，他还像魔术师一样变着各种戏法。要孩子们把眼睛闭上。把糖藏上孩子们的身上某个ฐ部位。比如裤ไ兜里，领ๆ子里，帽沿缝里，挂在脑แ后的帽子里……，一切游戏活动结束以后，开始让他们睁开眼睛，让他们去找。有时，有的孩子找遍了全身都没有找到，他们差点急得要哭了。以为一定是他根本没有把糖给他。老人在一边得意地笑着。对旁边的母亲们使着眼色。这时孩子们又高兴起来了，扒开母亲们的手，原来果然有糖在这里。除此之外，老人还要特别地照ั顾ุ那些老实的，不爱说话的穷孩子。他常以为自己是多么เ善于观察和聪明的人啊。的确是这样的。他从来不强迫那些不出众的孩子来参加这种游戏。他像尊重大人们一样尊重孩子们的个ฐ性。更准确的说，他似乎对这类的孩子更有一种特别的爱。“这应该归根于父母的遗传吧，或者是生活坏境。……到底还应该是归根于生活坏境。”老人在心里为这群孩子可怜。他有时似乎为ฦ这种没有任何理由的不公平性，竟然降到一个ฐ刚进入这个世界的小孩子身上，而忧心忡忡。不停地摇头叹气。“难道要他们从小就开始注定受苦受难吗？所有的孩子是无辜的，社ุ会该为他们提供一个ฐ平等的，让他们公平竞争……穷苦永远穷苦，有钱的永远过快乐日子。”老人有些嫉恨那些有钱的孩子了。似乎在他们身上遗传着他们父母的所有恶习。他们自生下来便学会看不起人，嘲笑人，没有一点爱心。“他们是绝不会将自己的东西分给其他孩子的。甚至连他的父母。”他这样想道着。“但是谁来管这一切呢？”是的，“谁来管这一切呢？”这句话把老人的所有美好的幻想都掏空了。
“来吧，也有你的份。”老人常对一个一个人站在一边的小孩子这样说。那小孩严重缺乏营养。身体十分的虚弱。一件长蓝卡叽布衣服，一直遮到了他的膝盖。唯有那双像对世界ศ上任何东西都充满怀疑和恐惧的眼睛闪着机灵的亮光。这是一双多么让人可怜的眼睛。“要是给他补点营养，肥肥胖胖的，一定是个让人爱的漂亮娃娃呢。”过路的工人们，每个都这样说着。似乎ๆ这孩子已是他们自己的一样。有些在他头上抚摸着。有些热心肠的好心妇女们像自己的父母心受到刺激一般，忍不住停下来，问他叫什么名字，多大了，是从哪儿来的。然后将手中的麦粑分一半给他。他从一开始到เ他们走开，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他的眼睛总是尽量的避开任何人。当老人叫他时，他并没有走过来。而只在原地靠在墙壁上磨擦着。两只高高挽起衣袖的小手背在后面划着墙壁。显然他注意了刚才的整个ฐ游戏，他是多么เ也想和他们一起，但这些人他一个也不认识，他只能在一边看。他的心早ຉ已跟他们一起飞起来了。当他看见那ว个叫“月月”的小女孩偷偷睁开眼睛时，他差ๆ点喊出来了。当那个叫“潘光”的矮个小男孩不停地打着转儿，摸后面帽子里的糖时，他也和大家笑起来。当老人突然叫他时，他才醒悟过来。他突然脸红了。
“你妈妈在家吗？来，这是给你的。”老人抓了一把糖给他。小孩一直盯着他的脸，并没有去接。他似乎在老人脸上判断着什么。“来吧，快！”老人又说了一遍，同时朝孩子们那边看了一眼。他怕被那些调皮的孩子们现他这么เ不公平地给了这个ฐ谁也不认识的小男ç孩一大把糖。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ว边的视线。然后帮助这个小孩把糖全塞在那个ฐ足可装一升米的衣兜里，那衣兜一直掉在他的大腿上。让小孩手里仅仅只拿着一颗。
“去吧，看看你妈妈在不在家，叫她晚上来一下。”老人最后对小孩嘱咐道。
小孩离开了这里。
老人叫这小孩的母亲晚上来干什么เ呢？我看有必要把老人的事情说一下。是这样的，老人在这个ฐ厂里干了足足二十八年，二十八年前，老人是一个和所有年轻人一样的体健力强的漂亮伙子。二十五岁，跟一位小他两岁的姑娘结了婚，这是一件多么令人幸福的事啊。“连这日子你都说不好过，那ว你完了。”人们常听到เ老人这样得意地说着。所有过路的人们都听得到他一天从早ຉ“哼哼喝喝”地“唱”到晚。人们还以为ฦ他得了什么癫病了呢？“喂，伙计，来《大海航行靠舵手》”。人们都这样逗着他。
“回去吧，省得妹妹骂，年轻人。”他回答道。
“没事，要不来《雄伟的井冈山》如何，这好听些。”
二十多年前的这位老人便开始唱起来。边唱边用铁锤敲打着打沙机的铁桶子。一天的时光全打在愉快与幸福的歌声里。他爱他的妻子胜过一切。他把一天从工厂里得到的钱一分不少的交给她。他也完全信任他的妻子。当然，他的妻子的确是一位再好没有了的女人。勤劳、贤惠。深爱着自己的丈夫，爱得似乎除了他的丈夫，好象世界上再也没有其他男人存在了。她对他终生不渝地爱。虽然很朴实，节俭，但她总能让自己的丈夫穿的整整洁洁。“这一切其实不是钱的问题，关键是爱干净。穿着舒服。”她把丈夫的所有破烂衣服全部集中ณ起来，扯掉那ว些实在烂得不行了的衣服，用它们来补在其他衣服上。她能把一块钱用在十处。这一点成为丈夫向别人夸口的最好典例。他时刻想着她。从来不背着她干什么事情。他会把所有最好吃的东西全留给他的妻子吃。并且他为ฦ此非常的满意。他妻子是个ฐ身体很健康的胖女人。“你看，你们资产阶级把我们的一切都刮到你们身上去了。”他常这样打趣地跟妻子说。
他快乐่得简直像一只小麻雀。一天唧唧喳喳地。连走路时，人们都会看到他蹦蹦跳跳地，逗着和孩子们，摸摸他们的屁股。有时他故意在地上快地筑着脚，拍着双手，大声地学着恶狗狂叫，把狗吓得飞跑。
“笑神大哥，你敢和嫂子亲个ฐ嘴给我们看？！”他的真名不叫“笑神”，是人们看见他一天除了笑便什么也没了。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亲嘴算个ฐ啥，亲嘴有学问的呢，学着点，年轻人们。”
所有人都喜欢他，爱他。同时，他是一个非常热心的人。谁家的门窗坏了，或机盒破了，他总会快手快脚๐地两下功夫就将它们变成一个ฐ比原来更好更结实的东西。“你真生得一双乖手呢。”人们这样称赞着他。
两ä年后，他们夫妇俩还没有一个孩子。这一点对他妻子的打击太大了。她多么เ想像所有女人们一样能ม做一个贤妻良母。要是那ว样——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那ว该是多么更幸福的事。那个ฐ时候，他会多么地更爱她以及她的孩子们。除了工作，他会把全部时间都放在与她和孩子们的享乐中。“天呐，他是多么地爱孩子，他常逗别人家的孩子呢。把他们扛在肩上，亲他们脸蛋。”她这样想。但是命运之神没有同情这两位幸福的夫妇。这使她感到无比的痛苦。感到自己有对不住丈夫的地方แ。尽管他依然是那么体贴她，爱她。紧紧ู地抱着她，安慰她。他并没有一点怪罪于她的意思。相反，他认为这责任全在于他。即使她也有，她也只是非常小的一点点。“这该是命运。”他这样对自己说。“这不是命运是什么เ呢，我没有做任何亏心事。这就是命运做就的，还有什么说的呢？”他用一套在他看来是非常正确、神秘的理论来证实自己的这种看法：倘若我和她没有结合在一起呢？她和另一个男的结合在一起。——当然，“另一个男人”是谁，肯定无法确定。世界这么大。——那ว会是怎样一个ฐ情形？那ว时候，我的确会是什么情形呢？我会和另一个ฐ女的在一起生活。当然，我们的生活可能ม是另一番样子。或者我仍就一个ฐ人，那该够倒霉的。这么大的年纪了一个人，胡子拉楂的，谁不会笑呢。是啊，她和别人在一起又怕也不是今天这样子了。当然，要真是那样，我就不会认识她了。是啊，这怎么可能认识呢？她在天边，我在地边。还不知道世上有这个ฐ人呢。当然，要是真那样，我也不会像今天这样想了。这些想的就不会有了。说不定我现在是在钓鱼呢，或正在打沙，反正不是现在的情形。是啊，但是我现就是这样子。这命运运动到เ这儿了。这不该是命运吗？天下那么เ多男ç人，独独是我和她结合在一起。
这样一想，他更看通了。虽然时而也会受到妻子的痛苦感染，但他也依然是那ว么开朗、快乐。在人们面前逗着妻子开心。
他妻子的情绪一天天地低落下去了。有时，仅仅为了他的快乐才勉强对他笑着。她的身体也日见消เ瘦。时常爱得些小病。这一点，这位快乐่的年轻人似乎ๆ也感觉到เ了。使他感到有些莫名的紧张与恐怖。刚进入冬季的时候。她便得了一场大病，医生诊断是肺结核晚期了。没过一个星期，命运之神便将他带走了。留下这位人们夸他为“笑神”的年轻人。
“笑神”不再笑。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他开始爱对小狗、小猫之类的东西说话了。他开始呆了。他的记忆力日见下降。他常走进屋里，却突然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他在大路上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半天过后，等他抬起头来时，便又开始行走。人们看见他狠劲地捶打着铁锤，却捶着捶着便落得没力了。而且时常打空了。使他向前打个趔趄。这时，这年轻人才清醒过来似的。嘴里嘟็哝地骂着：“*……”像在责备着自己。于是又开始打锤。他的笑话和歌声早已被人们遗忘了。再没有人跟他说话了。
突然一天早上，大雾还在爱抚着整个大地。人类还未从幸福的睡眼中苏醒过来时，人们便在睡梦中听到了一种歌声：
……
高高的大山哟嗬咿
白白的岩头哟嗬咿
漂亮的人呀哟嗬咿
你们快来开采呀哟嗬咿
……
接着又唱道：
太阳出来照白岩
白岩脚下有蕨苔
……
美好、快乐的歌声夹着远处打沙机的隆隆声，送进了每个ฐ还做着美梦的人们的耳畔。这歌声带给了所有人欢乐与鼓舞。勾起了人们心中某一点思想的记忆。
年轻人又快乐了。他的幸福传染给了所有的人们。他差不多忘记了以前。他决定当着生命从现在才开始。他每天上工ื，比任何人都早。他的身体似乎ๆ比以前更强壮了。人们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便是他有些随便了。他把衣服解下来，绑在腰身上，露出圆柱般的结实的肩膀。大铁锤在头上的空中欢快的飞舞着。肩背和臂膀上的肌肉像铁索ิ一般随着飞舞的铁ກ锤起伏着。他成了这里的领ๆ工人。由他安排和分配一切劳作。
他和其他的伙计们一样了。甚至更爽快些了。他跟伙计们聚在一起喝酒、划拳、对歌。跟他们玩牌。无论他在哪里，人们便开始聚在哪里。他像一块磁铁ກ，具有无穷的磁力。他自己้掏钱买酒请所有伙计们来喝。他把买来的鸡腿，卤肉全分给孩子和妇女们吃。
但是，第二次命运之神又一次向他降临。他被岩炮炸飞的石头将腰打断了。从此他再也不能ม抡起大锤来。工厂老板看他对工厂的忠心，便让他在工厂门口守门。从此他只能天天坐在门口，时而起来背着手来回地走着，或逗着孩子们玩。直到เ现在。
这样可知，再也没有谁有他在这厂里留得久了。再也没有谁比他更熟悉这座工ื厂了。工ื厂的哪个角落他都了如指掌。他时常趁着到处查看、巡逻的机会，从厂里偷偷抱出来一大捆废塑料袋或烂水泥纸。他常认为，这样子还不如从牛身上拔一根毛多。这就是富人与穷人的差别。“他们拿着不要，有的人要又不得。”他像一位偏心的父母一样，偷偷地拿着有钱的大媳妇的东西送给可怜孝心的小媳妇。他把这些东西全部送给那些附近的穷人。
现在让我们又回到“老人要小孩叫他母亲来”这个ฐ地方。他又积了一堆废塑料袋和烂水泥纸。他叫小孩的母亲晚上来拿走。
“多么善良、充满善心的人啊。”——正如多年后，由这位小孩长大成人的那位年轻人回忆时所说。——他总以帮助穷人为快乐。这个ฐ老人就是席席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