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白素也不去打扰他，各自尽量设想著当时的情景。
尤有进者，命运乾脆直接称为“命数”。又有“劫数”这样的名词。
一九九四年二月二十七日
但是更令人惊奇的，是写在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每一个数字，只有芝麻般大，但不论是数字还是文字数，尽皆清晰无比。
油布绝不沾墨，固之寻常墨水，无法在油布上留下痕迹，那些数字，都是黑漆写上去的。看来是用削尖了的竹子，蘸了漆涂ิ写的漆自然也是土漆。土漆虽然不是甚么เ稀罕的物事，然而也颇็难想像，在如此艰难的岁月之中，如何获得。
而且，照七叔计算过，油布上的数字，过八千个，字字写得如此工整，绝非一朝一夕可办。
像这样精致的物品，应当属于太平岁月所有，却在兵荒马乱ກ之中ณ，出现在一个ฐ生命朝不保夕的女婴身上，岂非是怪事一桩！
由此看来，这些数字之ใ中，包含著莫大的玄机，是可以肯定之ใ事，难怪七叔要“皓穷数”了！
我把油布向白素า凑了一凑，两ä人一起看去，只见通篇大约十之ใ六七，是“1２３４”的通称阿拉伯数字。其余十之ใ三四，是各国文字。
七叔在我们看的时候，顺口道：“数字数一共是八千三百四十一个，其他是文字数，各国文字均等，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所有的数字，全连在一起，当中并无分隔，如果那ว是密码的话，先得断ษ定它是两个数字一组，还是三个、四个、五个ฐ，或是更多。
七叔叹了一声：“我假设那ว是密码，但是至今为止，我竟仍然无法确定它是几个字一组；而且，八千多个ฐ数字，并没有循环，全无规律天下奇数之中，只有圆周率可以与之比拟。”
七叔提到了“圆周率”，那使我有同感。数学家通过电脑的运算，已把“圆周率”
算到了几十万位的数字，就是没有循环，没有规律的。
这油布上的数字，自然不是圆周率，圆周率一开始是：3๑14๒159……这一堆的数字，一开始是18๖94๒……
我和白素า怔怔地看著，七叔道：“你们信不信？我已可以把这八千多个ฐ数字，全部背诵出来了！”
我和白素，并不感到เ奇怪七叔本来就有过人的才智，何况经过了那ว么多年，要记下八千多个数字，自然不是难事。
这时，在一旁的红绫，伸过头来，注视著那ว幅油布。我留แ意她已经注视了好一阵子了，就轻碰了一下白素，白素点了点头。
七叔既然说过，这些年来，他曾留意我的记述，那么，自然已๐知道生在红绫身上的一切，知道她脑部活动能ม力之ใ强，已远非一般人所能想像。
如今，看她的情形，分明是在寻找这一堆数字的秘奥。只见她不但全神贯注，紧锁双眉，而且，不多久ื，在她的鼻子之ใ上，竟然有细小的汗珠沁出来，可知她是如何殚智竭力。
白素า在一旁，看了有点心痛，想要说甚么เ，但是却被我握住了她的手，不让她去打扰红绫的思索。
过了好一会，七叔已喝了十七八杯酒，才看到红绫缓缓摇了摇头，声音也显得有点哑：“在我的记亿库中，找不到这堆数字的意义来。”
七叔苦笑：“难为你了，孩子！”
红绫虽然不致于满头大汗，可是也胀红了脸，足以证明她脑แ细胞曾经剧ຕ烈地运作过。
白素道：“我看，要解开这堆数字之谜，不是人脑แ所能解决的了！”
七叔皱著眉，没有表示甚么。
我知道，七叔这一代人，观念上有点“顽固”，不是很肯承认电å脑优秀于人脑แ这一残酷的事实，所以他仍不愿意倚仗电脑去解决问题。
我打了一个ฐ圆场：“电脑也未必可以解决问题，我倒有一个最直接的办法！”
七叔瞪了我一眼：“去找写下那些数字的人，他自然知道这些数字的意义，是不是？”
我道：“正是此意！”
七叔长叹一声，缓缓摇了摇头：“第二年，我在面对这些数字，一筹莫展之际，就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就开始了寻找！”
我想说“那应该并不难找”，可是一看七叔的脸色，这句话缩了回去，没有说出来。
我想说“应该并不难找”，也不是口气大，而是那女子属于何方神圣，应无疑问，而那ว一方面，顶尖的出色人物，在经历了历史残酷的人洗礼ึ之后，死的死，逃的逃，变节的变节，元气大伤之后，仍然留แ下来的顶尖人物，只不过二三十个而已。
那女子的行事气度，已是如此了不起，那么她的丈夫，当然一定是顶尖人物。就是这二三十人中ณ去找，一定可以有结果的。
我心中想著，并没有将我所想的说出来，可是七叔斜著眼看著我，喝一口酒，说一句话。他道：“目标人数不多，是不是？逐个去找，一定可以现，是不是？一现，就可以解开那ว堆数字之谜，是不是？”
他问一声“是不是”，我就点一次头，因为我心中ณ确实如此想，自无必要隐七叔长叹一声，双手握拳，先是无目的地挥动，然后，竟以拳一起，重重击在面前的几上。
他这一击的力道极大，不但出砰然巨เ响，而且震得几上的东西，一起弹跳了起来，我、白素า和红绫，连忙七手八脚，把东西扶住。
七叔的脸上，现出了无比伤痛的神情，双手仍然紧握著拳，身子竟至于剧烈地起料来。
我心知他忽然之ใ间，激动如斯，一定是心中ณ有极其伤痛的事触了。我从来也不知道，连七叔这样的人物，也会为ฦ此失态，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只有把恰好抓在手中的一瓶酒，向他递了过去。
七叔接酒在手，一仰脖子，向口中ณ直灌了大半瓶，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然后，他抹了抹口，再吁一口气，神态已๐回复了平静，他道：“当年，我正是和你所想的一样，我不但想，而且开始做，可是谁知道，在跨出了第一步之后，接著，便不能ม不跨出第二步。有了第二步，就有第三步，然后一步一步跨出去，多少次想回头，可是哪里回得了头？生活变成了可怕的梦魇那ว绝不是我所追求的生活，但是却不得不一步一步向前走，那么เ也走得格外痛苦，格外心惊胆战，竟注定了我的一生，一大半在这种情形之ใ下过去，这不知道算是甚么เ命数？”
他一口气说下来，语调沉痛无比，咬牙切齿，额上青筋暴绽，看来很是可怕。
可是他所说的话，我能ม理解的，不及十之ใ二三。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有同感，再看红绫时，更是一片茫然。
七叔的那番沉痛的话，真的叫人很难理解。听起来，像是他为了找那女子和女婴的来历，去解开那ว堆数字之谜，一步又一步，陷入了一个他绝不想置身其中的环境之中ณ，难以自拔。
而这一大堆人生经历，又使他痛苦莫名，使人觉得一生之中，大半光阴，在那ว样的情形下度过，简直是虚耗了生命，枉过了一生！
对于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来说，这样的感觉，伤痛程度之高，无以复加，可以说是生命之中最哀伤的事情了。
我还不知道其间的细节，所以也不知道七叔何以至此，自然也没有甚么เ话可以说。
七叔把紧握著的拳，缓缓松开，然后再握紧，在这个过程之ใ中，他双手的指节骨，出了爆豆也似，一阵声响，听来很是骇人。
他又道：“我也不是一念之差ๆ，每一步路，都是我自己้一步一步走过去的，也怪不了谁……”
他说到这里，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语调陡然变得很是感动：“其实，我第一眼看到เ她时，就知道自己今后的命运，必将因她而改变！”
七叔忽然冒出这样的几句话来，我的心中ณ不禁“啊”地一声，同时，也大是感慨。
人的一生，在很多情形之ใ中，会因一件偶然生的事情，而彻底改变。这种偶然生的事，毫无道理可言，它就是百分之ใ百偶然生，没有丝毫必然生的因素。
可是，就是这样的偶然生，却能改变一个ฐ人的一生！
也有的人说：看来是偶然生的事，其实并不是真正偶然，而是有隐藏著的必然性。也有人说，根本没有甚么เ偶然和必然，一切全是命里注定的，注定是这样，就必然会生，躲也躲不过，逃也逃不掉。
后者的说法，有一个更彻底的比喻说：每一个人的一生，都是一个写妥了的剧本，在他一出生，这剧本就已成了定稿，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生甚么เ事，起承转合，曲折离奇，平淡度过，或是颠沛流离，潦倒终生，飞黄腾达，成为ฦ帝王将相，达官贵人，还是穷困末路，横尸街头，一切人生中能生的变化，都已经是定稿只是，当事人自己也好，旁人也好，都无法看到下一场下一景是怎么样，必须随著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才能逐页揭开来，才能逐场逐景经历。
所以，在生命之中，根本没有“偶然”这回事，一切早ຉ已在定数之中ณ！
照ั这一派的说法，七叔在船上，忽然遇上了那女子，也就不单是“偶遇”，而是定数，那ว么，以后接下来在他身上生的事，使他的生命，走上了那ว样的途径，也就是必然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