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几天前在倪家吃过酒之后，大牛套轿车子把刘妈妈、徐老婶儿和大灵子送回了东张务，徐老胎扶着略有醉意的刘会远一步三晃地往回遛达。徐老胎眼望着一马平川ษ绿油油的庄稼苗子满心欢喜，心里话：这老辈儿人传的话真不假，说“牛马年好种田à”还真是，今年是子丑年，是牛年，刚进四月就下了几场透雨，种点儿什么都斗ç着风儿地长，咱那ว几亩瓜，今年是又拿了!
怎么个说法儿?官办，不合适，俞老先生教书多年，在本县城内是独一无二，而且真有几个学生成了事儿，真闹起来会不好收拾。合计来合计去，干脆交孩子们去办，办深办浅都没的说。
小赞清白天习武，夜间却常常难以入睡，他思念儒林堂，他喜欢儒林堂的老槐树，更喜欢每届春日老槐树上结出的串串槐花儿，白中透绿，沁人肺腑；他思念俞老先生，他喜欢俞老先生那如钟็似磬的声音，那声音象一把把刻刀，把文章刻๑在你的心上，让你永远不忘；他思念陈才，他喜欢陈才纯朴忠厚的品格，两ä年多来，他和陈才一起打水，一起扫地，和陈才学了很多做人的美德；他更思念淑媛、淑芝，一个ฐ文雅、一个ฐ清秀，多象《石头记》中的宝姐姐和林妹妹，把儒林堂装ณ点得有了大观园的韵味，给严肃的学府增添了几分轻松，每天放学后，他们一起猜迷语、对盈联、填词牌、背元曲……，更费解的是淑芝送他的荷包，为什么不送陈才却单独送他呢?并且是偷偷地塞进他的衣兜，内装ณ纸条：不准泄露。可那荷包是在淑媛指导下绣成的，当淑媛现淑芝的荷包失踪时，故意小题大作，四处搜寻，多亏赞清藏得严å实，才免遭尴尬。赞清住在庙里常常深夜起身，点着床前的蜡烛，仔细欣赏那密密的针线和那逼真的图案，正面是一对鸳鸯戏水，绿羽毛，红眼睛，那ว神情充满了爱恋；再看背面，干枝梅上一只喜鹊正对着一泓清泉高歌，这是什么เ意思?高歌……清泉……赞美……，对，赞美清泉!这是图解我的名字——赞清!ำ多巧妙的构思呀!ำ那正面的鸳鸯是什么意思?是比喻我和她……
“什么?那个ฐ姓倪的后生敢打文通?现在文通在哪儿?快说呀!ำ”
转眼一年过去了，三狗子的红缨枪一直握在手里，多少次拔沙坑比赛都是名列榜，也许都是大哥哥有意让贤。不过，三狗子的拳术、刀术、枪术、棍术，样样让大哥哥服气，多难的套路，三狗子都是一学就会，一点就通。徐老胎格外宠爱，更少不了背地里添油加醋。甭看才几岁的孩子，真交起手来，没有功夫的大人也一定不是对手。
“那也得告诉妈妈再去呀!”
“噢，三十四岁。”
田à家何日得耕布?
“噢，你是到เ我们家来做媳妇，就应该我们家去车接，要是我到你们家做媳妇呢?”
“那我们家可要请八抬大轿去接你喽，说好了，我什么เ时候去接，你要说活不算数儿，我可见了面儿就喊你三狗子！”
“那……我哪有那女儿身呐!”
“男儿身也行，那ว叫倒插门儿!”
“还真是，你怎不早ຉ说呢!”
“得了吧，二灵快让你给闹出毛病了!”
“好嫂子，不闹了，你转告大哥，明天中午我就不去了，明天晚上咱们凑一桌，喝它个——”
“喝它个刘会远做大梦——胡说八道!”
“对对!啊?你敢喊你公爹的名讳?”
“我这是跟大伙儿学的!你先说你中ณ午为ฦ什么不到?”
“你说来那么多客人，只有那ว大花猫比我辈儿小，我不给谁倒酒谁那心里都不是味儿，嫂子你说，我受得了吗?”
“可也是，嫂子疼你，这个ฐ假我准了，不用跟你哥说!”
自从上次二灵和大灵姐儿俩逗嘴造成流血事件，二灵还真过心了，她不明白自己和赞清是怎么回事儿，知道嫁给赞清是根本不可能的，就凭自己้这双大脚，走进老倪家大门那是白日做梦。于是她努力去把赞清忘掉，却怎么也办不到，多次夜里做梦喊着赞清的名字被大灵捅醒，白天又昏昏沉沉的好象三天没睡觉，谁去叫她不喊三遍不会应声。
大灵子最了解妹妹的心事，所以当着二灵不敢再提赞清。今天这粽子从昨天下午便开始包了，二灵泡米一下子泡了一大盆，一家四口儿人五天也吃不完，大灵明白二灵的心思，便不敢多言。可粽子煮ุ好了，让她来送，又故意拿劲儿，说什么也不来，大灵只好亲自代劳。
五月初ม六，鸡刚ธ叫过三遍，大牛子便爬起来，为枣红马和两匹青骡子梳鬃篦毛，换上了带大红缨儿的新笼头，把轿车子里里外外擦洗得干干净净，两侧车帮上贴上了大红喜字儿，连鞭子上都系上了红缨儿，又给骡子的脖子上套上了响铃，枣红马驾辕，青骡子拉套，一路响鞭，顶着星星来到เ刘会远门前，等待吉时，去接大灵子和大狗子刘岳拜堂成亲。这接亲的路线有个说道，来回不可走同一条路，两家儿同村，一东一西，相距多说不足半里，去时却要绕道村北，回来再绕道村南。一阵鞭炮，马车出了，清脆的马铃惊醒了熟睡的乡亲，男ç男女女纷纷爬起来往刘会远的门前汇集，等着看新媳妇下轿。看新媳妇下轿是乡下的传统，新媳妇都蒙着盖头，欣赏不到真实面目，人们争先恐后前来目睹的便是那双脚，哪怕新媳妇生得驴头马面，只要有一双三寸金莲儿，便会赢得一片赞许。反之，你纵是天仙下凡，只要脚๐大，也会使围观者嗤之以鼻。大灵子那双天足村人皆知，没有品评的必要。但人们又有了新的疑问需要破解，那ว就是谁为大灵子送亲!ำ这送亲的应该是娘家的嫂子：或亲的、或叔伯的、或堂叔伯的、或同宗的，而且要全合人儿，父母、儿女、兄弟姐妹、顶重要的是丈夫一个不少才算全合人，才有资格做送亲的使者。大灵子甭说全合的，不全合的也一个儿没有!
不一会儿，人们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翘以待。刘会远今天也穿得整齐干净笑眯眯地站在路边，装上一锅儿烟，打着了火镰。烟没抽完，便透过噪杂的人群，传来了马铃声，由á远而近，刘会远忙呼喊：“点鞭，赞清，点鞭呐!ำ”
赞清、六子、二狗子──刘ถ山，忙把手中的香火儿按在了鞭炮的药捻儿上，立刻一阵轰鸣。
鞭炮一停，马车正到，围观的人们拥到车前，几位年迈的老太太，站在高台儿上，使劲儿擦着见风流泪的双眼，把式大牛从车上拿下一条长凳，放在车辕的下面，迎亲的婆娘们围上前去，这时，从车帘儿内伸出了一双小脚儿，人群中出一阵惊诧，男人们伸长了脖ๆ子，女人们跷起了双脚，老太太们手搭凉棚，使劲儿托着松弛的眼皮，这时又见车帘儿一掀，露出了一张笑脸，呀，真象那出水的芙蓉!ำ是位芳龄少女!ำ只见姑娘麻俐地跳到长凳上，回身掀起车帘ຈ儿，搀出了蒙着红盖头的大灵，大灵刚ธ溜到长凳上，车帘儿一动，又是一双金莲小脚儿!ำ围观的人群骚动了：“快看呐，这双脚๐比刚才那双还小!ำ”“这脚顶多三寸!”紧接着，车帘儿高挑，人们顿觉眼前一亮，几个张着嘴观望的男人，顺着嘴角儿流下了口水，瞧这姑娘的姿容，胜过三月盛开的桃花!姑娘紧跟着跳到长凳上，就听赞清一声惊呼：“淑媛，淑芝，是你们，怎么来了不告诉我!”
“看你人缘儿走的，我们烦二灵去告诉你，可人家死活不管!”边说边走，搀着大灵进了院儿，六子看直了双眼，不知不觉跟到了新า房的门口儿。
这新า房是真正的新房，是春天新建的。在刘会远那ว三间土坯房的西侧，还有两间正房的位置，每年刘会远都在那儿种上几十颗大叶儿烟，足够大伙儿抽一年的。怎么เ叫大伙儿抽呢?刘会远到哪儿都有一伙儿人抢他的烟抽，一荷包烟一会儿就完。谁抽他的烟，必须得夸他的烟好抽，他便打心眼儿里美，便把烟荷包摘下来，让大伙儿尽情品尝。谁若说一句“这烟可不行，燎嗓子!”他会把烟荷包绳儿一绕，再系上三个扣儿，谁也甭想再抽!于是，刘ถ会远系列的俏皮话儿中ณ又有了“刘ถ会远的烟叶儿——味儿好!”“刘会远的叶儿烟——只许说好不许说坏!ำ”
盖这两间房是倪二爷的主意。大狗子刘ถ岳去给赞清的父亲倪二爷拜年，倪二爷问起了刘岳的婚事，刘岳说今年想办，可房子太窄巴。倪二爷说：“房还不好说，在你爹种烟那块儿，押两间不得了!ำ”
“拿什么押?要柁没柁，要檩没檩的，等坟地的树够粗了再说吧!”
“那ว不得等到驴年马月?这后院儿有木头，盖场房剩的，你拉去先用!”
刘岳一听，又磕了仨头：“谢谢二伯，谢谢二伯了!”
木头有了，天一放暖，刘岳便拉着二狗子刘ถ山，在王八坑边儿上平了一块场地，春天水面儿低，在水边儿上挖土和泥，把泥挑到场地上脱大坯，小哥儿俩甩开膀子干了半个月，土坯脱了两大垛!ำ“挖河、打堤、拔麦子、脱坯”是上了讲儿的四大累，小哥儿俩没含糊!
爷儿三个又刨槽轧地基，轧完地基请徐老胎帮忙了水平。刘岳套上了徐老胎的老牛破车，开始往家运坯，小哥儿俩运，刘会远码，没有几天平箱了，到天齐庙找老道人选了个黄道吉日，上梁大吉了!封顶抹墙、盘灶搭炕，没请外人，全部峻工!连这新า房的顶ะ棚都是刘岳自己้糊的，虽然粗糙些，但总体效果还是满好的，跟雪洞儿一样洁白明亮!
迎完了亲，放完了炮，赞清便完成了任务，中午嫂子准了假，便和淑媛、淑芝寒暄了一阵，拉着六子回天齐庙了。一边往回走，六子一步三回头，他真不愿回来，他真想找机会也和淑媛、淑芝聊上几句，哪怕多看几眼也好。自己这辈子能ม找上这样的一个女人吗?他恨自己้的个头儿为什么不往高里长，却总往粗里憋，要真象赞清那么高高大大、潇潇洒洒，还愁找个漂亮女人吗?他也不明白，为ฦ什么今天见了这两个ฐ小脚儿姑娘竟让他这样痴迷，这样难以忘却。
大灵出嫁了，晚上剩下二灵一人孤守闺房。她恨爹妈糊涂，疼孩子却疼不到เ点儿上，养了这双大脚如何出头露面？她更不明白是谁这么เ缺德，得让女人裹足，把好好的一双脚非要搞成残疾。她难以入睡，点上灯，看着自己的一双大脚呆。她想起赞清的脚，那ว双千层底儿的“踢死牛”大概早就穿飞了，应该再给他做，什么叫鸡孵鸭子?鸡帮鸭子孵鸭子难道不是一种快活吗?为什么เ做事都要想回报呢?自己้想做的就大胆去做，难道不是一种欣慰吗?
于是，她又找出了赞清的鞋样子，剪呀、裁é呀，东西都是现成的，一双鞋的材料又都打点好了，把夹板儿架在灯下，又开始纳鞋底儿，飞针ฤ走线，心里觉得甜滋滋的。
背着老娘，连玩儿带做，没用几天一双千层底儿的“踢死牛”又做好了。可怎么送给赞清呢?让大灵去送?又找她叽笑!让老爹去送?不好启齿。她思来想去，还是自己้去送。明送，肯定不行，会惹人议论。只有暗送。
暗送必须夜里行动，可闺女家家的，万一夜里碰上人怎么说?必须ี想办法让人辨认不清!于是，二灵用大灵做枕套剩ທ的白布缝了一个头套，在眼睛的位置挖了两个ฐ圆洞，戴好一照镜子，妈呀!ำ自己้都吓了一跳，活活一个ฐ骷髅!又找了一块黑布往脖子上一系，很象黑斗篷。
装ณ扮完了，正是夜深人静，听听老爹正酣声如雷，便悄悄溜出家门，来到天齐庙的墙外，转到围墙的东侧，纵身跃上围墙，寻找能放鞋的位置。黑暗中，见练功场的北侧墙下有一个长条石桌，四周还摆放了几个石墩儿，这一定是练功累了喝水休息的地方，放在这个石桌上赞清准能收到เ。她跳下围墙，把鞋放好，又翻过围墙顺ิ原路回家了。
天刚蒙蒙亮，赞清捅醒了小六子，六子不敢怠慢，一轱碌爬起来，翻身下地，因为ฦ他和赞清有约定，无论谁叫早ຉ都是一指二掌三棍子，第一遍手指捅，第二遍手掌拍，第三遍棍子打。六子又是一夜没睡好，淑媛、淑芝的影子总在眼前晃，他仔细地回忆着她们的形象。从头到เ脚，一遍一遍地品味。直到天快亮了才入睡，又一直在做梦，都是和淑媛、淑芝在一起。
六子昏昏沉沉地爬起来，习惯地拿起大磁壶到缸里灌了一壶水，提着水壶，拿着那只粗瓷黑碗，走到长条桌儿前，把壶往桌儿上一放：“疑，师兄，谁的新า鞋放这儿了?”
赞清接过鞋一看心里全明白了，可又得装糊涂：“这可神了，这是咱俩感动了仙人吧?六子，把鞋放好，快磕头答谢，咱俩谁穿合适鞋就归谁。磕呀!ำ”
“就让我自己磕?”
“一双鞋一个ฐ人磕就行了呗!”
“那你磕吧!”
“我要磕了，那套棍可就算教完了!ำ”
“别ี，师兄，我磕，我磕!ำ”
六子趴地上连磕了仨头。近来六子的功夫有长劲，腿也抻开了，腰也不疼了，学会了两趟拳，又在缠着赞清学棍，一套棍刚学了半截儿六子就美得不开了：“就这两ä下儿到天津南市撂场儿，不愁没人拥钱！”
六子从地上爬起来，赞清说：“你试试那鞋，看能穿吗?”
六子坐在石墩儿上，把鞋穿在脚上：“哎呀，不行，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