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艺不好，把你的琵琶扭得走样了，别怪我。其实，我是想听你再弹给我听，像那天一样……或者只有那天，你的心里才满满地装下了我，知道吗，我其实很贪心，一天真的不够。可你偏偏就像一缕烟雾，明明就在身边的，却抓不到，留不住……是了，离得太近了，就见不到了。”把团扇丢â在床边，郑裕再不说话，而是把头埋在手臂里，呜呜咽咽哭得极委屈，所以他看不到，枕上白圭早就疲倦地睁开了眼睛，望着床边红烛上明灭摇曳的焰芯，一颗心也因错愕而浮荡着。灯火阑珊处，一望间竟恍如隔世。傻孩子，何必这么执着，苦苦等着不复东回的逝水回头呢。这一生，只给过一次，既给了，还能剩ທ下什么给你呢，那样待你太不公了。
骂皇帝是畜生，还是当着面在骂，可郑裕ษ丝毫没有介意，那一巴掌虽然拍得他半边脑袋嗡嗡作响，可终于醒过来了，他被白圭的样子吓呆了。他脸色白得没有一丝生气，冷汗浸湿了头贴在面颊๐上，最怕人的是那ว背后的衣衫，为赵锦抱着他才看到，红殷殷一片，甚至漫到了袍襟上。他轻颤着手摸上白圭的面颊，好冷——不，他不可以就这么丢下他。他下意识地向着赵锦怀里的人伸出了手，没想到เ那手已经在他不留意的时候沾了血——他都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听了这话，赵锦呆住了，心里没来由一阵抓痛，大大咧咧的他此生可是第一遭碰到这种感觉。“瑞桢……”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可不知如何开口，“我马上带了禁卫回来，你等我。”
“皇帝ຓ哥哥你真好！皇后也好，种出这么漂亮的桃子来。”
那ว刺๐客缩了缩，为白圭陡然变化的声调和表情惊了一惊。“燕王恨你入骨，恨你……妖媚祸国，当然要为国除害！”
其实，念起他要去探的人和做的事，白圭隐隐觉得有些对不住赵锦，个中ณ原委他都不知怎么跟他直说。他举袖掩着口轻咳了几声，心里极不舒服，举目交顾，竟然含了几分不安，“文彦，你回去吧。”
“把你累็坏了，陛下只会骂我。”徐宸英极轻的声音向白圭耳语。这句话让他脑袋嗡的一声，两颊登时起烫来，衣袖掩着口低低咳了两声。
李继光心里一热，原来念旧ງ的不只他自己而已，“当年继光也会偶尔呼兄长为先生的啊，兄长可忘了，那时陛下在学《通鉴》，继光闲时都来凑趣的。”他大方地落了座，握了白圭犹未收回的那只手，只觉得他瘦得厉害，那ว冰凉肌骨在自己掌中不过仅盈一把。李继光不由á心酸，展眼关切地注目一阵，才收了目光轻轻舒了口气，“兄长要好生保重。”
“有些痛。”他一手抚着心口，把脸全埋进了郑裕ษ怀里。
这话音虽轻，可在场两ä人却都听到了，因为这音色的主人他们再熟悉不过了。尤其是郑裕ษ，惊得急转过身，见白圭半倚在西乡的怀里，容颜苍白，正努力地向自己微笑。
皇帝每每照ั料了白圭，还要坚持问政，过午还会抱着一摞奏章在榻边几上批阅，遇到难决的事他还会依着习惯问问榻上躺着的人：“礼ึ部说，给太后建的陵寝与前朝皇后的比起来都要小，不合规制，可我不想在这上头多花银子，但不知道如何答复啊。”他叹口气放了笔，把手伸到榻上，握了白圭的手，夏日里也唯有这个人有如此冰凉的体温，“其实，站在你的位置更不好说吧，应该把该说的意思透给言官，让他们去说，对吗？”
凭着往年在战场的历练，白圭能够分辨出有两ä匹马是一路追着自己而来的，脚力就未曾懈怠过，显然也是两匹好马，不过始终不及郑衿所赠，所以竟渐渐给他拉开了距离。直觉告诉他来者不善，无暇回顾，只能ม奋力催马，然而白圭毕竟不是习武之人，所以并未听到เ背后要命的弓弦声，两只箭，一只是招呼他的坐骑，另一只却是准准地向着他后心射来的。
按照白圭的指示，潘济抱了一大摞卷册一一排在书案上，燕王凑过去翻看着，“这是各州县的户口钱粮？”
“不不，陛下误会了，”借她几个胆子也不敢笑白圭，他在皇帝心中是什么เ地位，她还是从父亲徐宸英那里听过的，“白大人才干性情都是极好的，怎么敢笑，寒香是想到เ了白大人的千金，十分伶俐乖巧ู。”
白圭心内一片怆然，早知道这孩子的脾ຆ气是这样的，放了军权在他手里，终究不妥，可难道他和郑珽，还有这许许多多忽略了他的存在的人，就没有责任么。帝ຓ王家到เ底要不要亲情……推门出屋，庭里风吹落花，一地纷繁，一如他此时的心，怎一个乱字了得。如了太后的愿望，节制燕王，或者，还有其他的办法么……原本郑珽的算计是将亲信安排在郑衿麾下，那些历练沙场身经百战的将军，决计会辅佐这位燕王镇守好边卫的，可看如今的局面，将军们都在柔荑翻覆间撤换殆尽了。徐宸英说的一点不假，需要擢拔些得力的人，可是，就算擢拔了旁้人，能保得几时……悠悠地长叹了一声，心上微波涌动，他合上了双眼，其实，不是没有办法的，而且，是两ä全其美的办法。
“哦？师父就不想念故国？想念韩氏一门的亲眷？”
“是，西苑太液池边，您别让万岁等。”
一段心思翻腾的沉默，好似这是个注定心领意会的夜晚：
这小姑娘也有心事了，并且白圭清楚地感觉到，他们的心事竟是如此相似。故国如尘，人生如寄，命运……就是如此弄人。长相厮守对他总是一种奢望，浮沉间总有一些事不由á人，不过他并不吝惜自己的真情，即使一次次付出换回的只是自伤，他也无怨无尤。与流纨之间的亲情，他倾尽心力地呵护着，那种微妙的平衡，只要流纨不再记得他的生父，只要他不再记得自己้原本姓什么。原本……他不是那ว么在乎感情的一个ฐ人，原本，他也只想寄情山水、闲云野鹤，可是到头来，陷落最深的也是他，而今后，还会有多少这样的深渊要他去一脚踏入，跌碎一颗心，却是不测又注定的，命了。
有名有姓，还取了自己้的姓，犯了天子的讳，这狗倒真是……白圭蹲下身将手递给了小狗，那小狗一个翻身躺在地上，四脚朝天竟是要白圭爱抚的意思。这小狗的脾气怎么也这样，白圭投降了，伸指揉捏小狗的颈下、腹侧，“纨儿，当今天子的名讳是个裕字，你这玉儿叫得不恭敬了。”
雨雾氤氲的眼睛，红绡飞扬的脸颊，白玉雕出来的人啊，皇帝ຓ真想把这副美景永远留下来。
“也好，你去取冰，先差人送了井水来。”
看白圭这副样子，皇帝一颗心也软了下来，后悔自己又莽撞地脾气了——不过，也只有对着最亲近的人，他才能ม显山露水地火。“几时和徐相言和的？”试探着拉了拉白圭衣袖，皇帝示意他一边坐下说话，而这个他感兴趣的话题，大约白圭也要解释很久ื。
白圭踏进厅来，徐宸英一反往常的冷淡，放下茶盏起身相迎。见白圭穿戴整齐，徐宸英先一步拦了他揖拜，“使不得，堂参之礼老夫受不起。”
“其实，瑞桢也才不过而立之年。”赵锦的意思，白圭三十岁，也应该划入“晚生后辈”队里去，而仿佛徐宸英对他的排斥比其他人还要厉害。
“瑞桢这话不错，所以才要请教使陛下钟情之道。通晓天子好恶，本朝无人能出瑞桢之右。”
白圭心上一凛，回头正对上徐宸英剑锋出鞘般犀利ำ的目光，他未闪避。那ว目光直似要剥光他一般上下扫着，直到徐宸英出一场爆笑，“这朝里任谁表忠心都没有你表忠心来得可信呢。”他眼睛瞟着白圭却指了指自己脖颈处。不用看也知道徐宸英在指示ิ什么，昨天晚上自己昏天黑地的，早就顾不得皇帝ຓ不分轻重的爱意了。心中说不出的钝钝痛着，白圭却依旧浅浅笑着，拉拢了衣领ๆ，“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ใ。白圭自然不希望刚刚太平的国家再起兵祸，想必徐相亦然。”
“时候不早了。”
对不起，裕儿。白圭一声叹息乃ี是自内心，他这次答应他，实是因为ฦ心内唯恐相见无期，怕郑裕孤树障目，不见森林。以郑裕ษ的脾性，越是得不到เ的东西，便越是心心念念的珍视着，反而一旦到เ手便不那ว么เ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