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赵太后其人，年过四旬，多少权力争执过目，虽是后宫女流，但若真端出震慑百官的气势，宇下诸臣也是轻忽不得的。
听到小黄门的召唤，白圭正了正冠带，从容自定地拾级而上，仰望天庭，心中没有恭敬，也没有畏惧，有的只是丝丝馨甜游于心内。当年一场决战，由于禁卫殊死抵抗，宫廷多半毁于兵火，如今的正殿，是郑珽央他一同参详建造的，甚至有些卯榫处的雕饰，郑珽都拿来问他喜不喜欢。跟郑珽共赴云雨，理亏么？白圭知道自己้可以理直气壮地摇头否定，但是这却不为ฦ世风所容，尤其是朝堂上那几个自忖六艺皆精的道学先生。从前年少张狂的自己可以无视所有人的视线，只看着郑珽一人就好，然而现在，不同了，他的任务是伴在郑裕ษ身边，看他成人，娶妻，生子，做个ฐ好皇帝——这是那ว人临终的嘱托……这中ณ间要剪除多少丛莽荆棘，那ว人却只留了一道遗旨ຈ给他，且不管前程坎坷，这道旨权做神兵利器好了。
从心无芥蒂的赵锦口中听到“服丧”的字眼，绝不是个ฐ好信号，一朝踏入朝堂都会面对什么เ，白圭早ຉ就想过，他自己姓韩，是前朝皇室遗裔，真的论起辈分亲疏来，他当年救下的皇帝ຓ韩凛当算他兄长，为ฦ前朝“服丧ç”，也未为ฦ不可。他留给朝中ณ人可资挥的话题，太多了啊，尤其是一些别有用心的人。
屋子里传出来破碎的喘息声，声声低回，似叹息，又似饮泣，微不可闻。而一边又能听到另一个声音，撕心般痛吼着。西乡想起先生时常把弄的一件叫做“琵琶”的乐器，说是跟先帝ຓ打仗时从边疆缴获的战利ำ品。先生抱那乐่器在怀弹奏着，时而奔放如裂帛ຑ铮铮，时而婉转如玉珠落盘，他在一边听着，听两种声音交织碰撞。不容，却又在声声碰撞里归于和谐，是种激烈惨切的美，令人怦然心动。
“纵容，又是纵容……”白圭自失的轻笑，这“纵容”二字多年前就有人说过，可他究竟都纵了些什么เ呢，是那人每一次不讲道理的索求，还有沙场上让自己้殚精竭虑的日日夜夜，还有……还有留แ下残生给这个自己้教导过的孩子，“陛下，至少人前念些礼ึ数，毕竟从明日起，臣要参加朝会。”
没有官级品位的白圭只是一个ฐ平民百姓，不用上殿朝会，这上本，是头一遭。只不过，郑裕那句“为ฦ什么”，依旧没有答案。
“先生你——”西乡进宫也有几年了，耳濡目染，对白圭要的东西并不陌生。
“我不是没想过，但不是现在，现在这些事情早就不能动人衷肠了。”白圭指了指自己的心，“这里，死了。”
那一年，郑裕十岁，白圭二十岁。
当今皇帝郑裕继位不足一年，登基之ใ典刚ธ好也是他的加冠大礼ึ，其父郑珽为西颢（国名）开国之君，临ภ朝三年，即为旧ງ时伤患所苦，渐渐不治，遂崩于都城，寿五十一，临终竟嘱白圭代其看觑新君成冠礼。新帝ຓ践祚，尊其父为ฦ元帝，改元建孝，以志先帝之仁。
度花穿柳地来到花园背后那座冷清楼阁，皇帝把所有人都抛在了门外，西乡居然也不在这里，这屋子的陈设本就素净，这下愈的连些人气都没有了。好在取暖的炭火着着，不致于太冷。用眼睛丈量着这屋子的大小，皇帝ຓ在盘算，干脆ะ这里改名就叫“凤阁”好了。
父皇可真会取名字，皇帝眯着眼睛想，是良禽择木而栖的意思吧，不知怎的，他脑海ร里却无法映成什么เ梧桐参天，凤鸟翔集的图景。眼前一重重的，却俱是师父的样子，虽不至于太过柔弱，但又有种秀致的君子之风，淡极而艳。
一味痴想，大袖不小心带落了桌上的杯盏，一个小黄门探了探头，想进来收拾，被郑裕一摆手回了。他自己弯身拾那ว碎片，一片、两ä片，第三片割伤了手指，他吃痛地一缩，那伤口又疼又痒，说不出的难过。又拿起一片稍大的碎块，他在自己腕子上比了比，心里不由一阵冷，抽紧ู起来。
昨晚自己怎么能ม做出那样的事……师父的衣服是自己้穿的，至于如何脱得一干二净，却怎么努力想也忆不起来了，记忆里的景致很美，是白菊红萸的人间秋色，他就不顾一切地沉溺其中ณ了，直到一片红色漫过，他才惊醒过来。
用力呼吸这屋子的余馨，皇帝茫然长叹，“冷处才知幽情浓，如今，这又是何时令呢。”
“春尽日。”白圭抱着两ä臂倚在门边，仿佛注视他很久了。
“错了，初ม春时候，春怎会尽。”郑裕站起身，笑着迎了过去，“师父何时回来的，我竟没留แ意。”
“裕儿，怎么伤了手。”皇帝ຓ的右手流了不少血，不知伤口多大，再看地面上碎了一地的豆色瓷片，白圭轻叹一声，自向匣中取了伤药和净布，不一言地为ฦ他处理伤口。那ว是御医昨天晚上余下的，没想到เ这么快又派上了用场。
“师父……”坐在椅上，看白圭用湿布拭着自己้伤口，皇帝ຓ不知如何开口，如暖风过窗的轻柔动作，说不出的舒服，又兼白圭立在面前，月晕笼身一般，无酒却已微醺了——怎忍心出言打破这梦境，一下子堕回现实呢。
“裕儿，明日起，西乡会替薛拱侍侯你。这是太后的严令，至于为什么เ……”白圭抬眼，皇帝这是什么表情啊，根本没听进一个ฐ字。唤了两ä声陛下，郑裕ษ才回过神，“不是说了，不准再叫陛下。”
我叫了裕儿，你却没有入耳，白圭勾勾嘴角，表情竟有些稚气，“太后免了薛拱宫内的一应职务，钦点了西乡随侍陛下，这件事，太后要我来转达，不知裕ษ儿是否愿意。”
有些吃惊，又好像想到什么，郑裕ษ终于认真起来了，“西乡？那谁来伺候师父？”
“明日起我就搬到เ宫外住了，又怎能再使唤内官。”
“师父要走？到哪里去？”
“自然是私宅，”白圭不由á苦笑，怎么会以为自己就应该住在后宫呢，“已经着人收拾了，是先帝ຓ赐的宅第，没住过多久就是了。”为ฦ郑裕包好了伤口，白圭点手叫进来小黄门，收拾残破瓷片，“怎么เ不问薛拱犯了什么事呢。”
“母后是不是早就在盘算收拾那奴才了，不然也不会让个ฐ小宫女变着法子召他。”皇帝终于恢复了清明理智，动脑子想事情了。
“裕ษ儿猜的不错，薛拱背后有人指使，昨晚那酒……给人动了手脚。”
“是薛拱？他好大的胆。”皇帝猛地省悟，原来是这么回事，“酒里有什么？”
“左不过是那些动人爱欲的药，幸好剂量不大。”白圭眉弯锁着寒霜，君子虽然不应喜怒行于色，可他确实不高兴被人算计至此，因为昨晚，他初时幻觉那ว是郑珽。
“他自己认了？何人主使？”
“西乡拿了残酒找御医验出来的，至于主使之人，薛拱没来得及招供——太后当廷赐了他一个痛快，”握了郑裕ษ的手，白圭有些懊恼，“太后这么เ做，是不想让他招。至于西乡……他是太后的人。”
皇帝万没想到เ这后宫会藏着这么多玄机，双手握了白圭冰凉的手，相顾茫茫，一切尽在无语之ใ中。这漩涡有多深，怕是只有一步步走来才能知道了。
“裕ษ儿，师父错了，不该消沉至此。是太后一语点醒了我，‘追随先帝ຓ之人多起身草莽，乱世时或可委用，治世却用不得，观现在庙堂簪缨，哪个堪执宰柄，继先帝ຓ志向？白圭啊，你忍见先帝人亡政息么。’太后这么说，真让满朝须眉汗颜。”
“师父！”皇帝真是打从心里乐่开了花，这人居然下了如此大的决心，母后也难得豁达至此，天地瞬间由一片灰暗变了斑斓ã，把白圭狠狠地抱进了怀里，是真的，这是真的，师父还在，他说的每句话也都在。
他终于也得了白圭的倾心辅佐，就像父皇一样，“太好了……”
赵钿：45岁，太后，郑裕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