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上京来十几日，她那坐缸的锤炼总算初见成效，窄窄的蚌肉依旧嫩如娇蕊，吞吐起那大行货却也渐渐从容起来。
老太太早上爱吃玫瑰泼卤榛仁儿点茶，几十年的老习惯了。从前家里艰难时用高碎点，如今成了老诰命，也没放下这市井的嗜好，只是把茶叶换成了当季的六安瓜片掐尖儿。
那ว房里桂娘正在榻上坐着看鞋样子呢，见银瓶带了静安进来，才疑了一声，却见银瓶掩上门，从床头小匣子里抓了一把钱给他，低声道：“我问你，大人今儿怎么兴致不大好的样子，可是席没吃痛快，发生什么事儿了？”
裴容廷淡淡笑道：“是我的表字。”
“不…不是的…”银瓶吓了一跳，慌忙辩驳，可木已成舟，她一语未了，便被裴容廷仰面按在了床上。从底下看裴容廷，更俊秀了，端直巍峨的鼻梁骨撑起了他的威仪，他蹙眉笑着，清俊的脸上有点难以忍耐的痛苦，但依旧可以尽在掌握。
银瓶自己也有个小卧房，与裴容廷仅隔一道壁板，纵不及他的正房一半齐整，也是一样的精细设置。进来一块开阔地方，对着门摆着两张官帽椅，搭银红芙蓉褥子，海棠小高几上放置瓶炉叁事，正经的乌ไ漆铜鼎摆在东边靠墙的条案上，西边挖进去一块，像个ฐ小暖阁似的放着架子床。
对于银瓶而言，自己的乡籍姓氏早已๐失落无考，而祁แ王又是个极危险的人物，她不知他打听这个做什么，也答不上来，索性又呆住了不说话。祁王又问了两声，竟也没动怒，只是直起身子闲闲笑道：“亏礼废节，谓之ใ不敬。只凭你现在的举止，就该当场打死——”
桂娘脸上浮上撺掇的笑意：“如今这观里各处大门都有兵马守卫，进出查验，别说你我两个人，就是两只雀儿也飞不出去。再说只有他们道士做法事，并没有外人，咱们偷偷过去看一眼，想也不会怎么样。”
这样粗俗的戏谑从中书大人嘴里说出来，出其不意，银瓶又羞又惊，像是被捏了乳尖，那红珠子自己便抖呵呵立了起来。她蹙眉回头瞅了他一眼，却见他依旧噙着一缕矜贵的微笑，银瓶也不敢说什么，只是薄面含嗔，脸上红成一片。
桂娘迟疑ທ道：“这我自然知道。只是昨儿那东厂的太监凶神恶煞ย，满口要把你带到北京审问，像是要问出什么的样子。你说，这会不会就和你们大人有关？”
银瓶心里还有气，打定了主意不肯同他配合。然而他是如此轻车熟ງ路，轻易地便撬开了她的牙关，灌入他的气息。
裴容廷颔了颔首：“是了，大约叁年前的事，一概不记得了。”
银瓶忙要翻身起来，却被他按住了。“罢罢，你别急着起来，仔细起猛了头疼——这会子觉得身子怎么样？”
他踱步到了蕉叶窗旁้，那窗纱屉子开了个边儿，潲进来些许水汽。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也借了水音儿，愈显清冽，“裴某此番领兵与南越交手，除了讨回早年间被掠夺的二十城池，也探得一件机密。自然，以内臣的位置未必能有所了解，不过裴某不介意告诉给内臣知道——”
李十八会意，躬身应了，忙也循着裴容廷的踪迹出了门。
又回来了，这些年没着没落的苦痛，举目茫茫的心悸，千万重纱帐没头没脑裹过来，缠紧了他的人他的心，让他透不过气。
银瓶点了点头道：“四年前我许是生过一场病，从前的事，一概ฐ不记得了。”她忖了一忖，终于问出了此行的意图，“对了，我今日来，除了看望，还有件事想问问姐姐。看姐姐的谈吐，总像是见过我的样子，我只好奇，我与姐姐从前…可认得吗？”
便是从前的婉婉受得，如今的婉婉…他抬眼瞥了一眼银瓶玲珑的胯骨，并没有增进多少丰盈。
从来打狗看主ว人，尤其是在外头，打下人几乎就等同于打主子的脸。
丫ฑ鬟一路把她拖拽到เ了那李太太跟前。银瓶纤细，险些跌倒，往底下一瞧，只见桂娘已被打倒在地上。离得近了，银瓶才看清她竟没穿衣裳๙，赤条条雪白的皮肉，滚着满身青紫的印子，吓了一跳。
一直倒相安无事。直到他在东坡椅里坐下，慢条斯理拿杏叶茶匙拨茶末子，银瓶抱着茶盘垂头站在一旁้，冷不丁听见他开口。
桂娘定了定心神，叹了口气道：“奴今日告诉大人，原也不为别的，只是见大人十分的人才，怕您给人诓骗，凭白惹了麻烦。那ว银姑娘生得虽好，像个灯人儿，身上却很有些渊源哩——还记得那会儿在人牙子手里，她前脚被买走，后脚便有人来抓，知道人牙子放走了她，把他们那儿窗户墙都砸得稀烂。”
怔怔的一瞬间，两ä人对望着，银瓶分明看到她眼中ณ的震惊。
他的眼尾微挑，漾出乌浓春色，哑声笑道：“就嫁给哥哥，不好么？”
也不知交了几更天，终于有丫ฑ头来禀报，银瓶吐了吃食，又吃了煎姜汤，服了安神药，已经睡下了。
但他合着眼睛，一语不发，只有眉头微蹙。
状元郎虎榜名题，我则见兰堂画阁列鼎食，永团圆，世世夫妻…”
薄薄的一层棉袍，不过将将蔽体，然而只是掩上了他那骇人狰狞的器物，裴大人便又恢复了往日清俊的孤松独立。这状况于他，也实在是意料之外，不过宦海沉浮ด里出来的人，泰山崩于前还能面不改色，他也只是往自己身下瞟了一眼，眯了眯舒展了眉目。
银瓶忙叫了一声姐姐，也要起身，却被攥着她头发的梳头妈妈按住了肩膀，逼着坐了回去。
银瓶听见一声极低沉的，咳嗽ณ一样的闷声。
昏昏的光下，她对镜审视起来，看着镜中纤长的颈่子和秀丽ษ的眉目，长眼睛如弯月，薄唇娇็红欲滴，或许当得起一句美人，却也只是个美人罢了。且不论那ว裴中书不食人间烟火的气度，便是五官样貌，她单薄的柔媚在他的清雅雍容跟前，也简直不值一提。
祁王挑了挑眉，慢慢露出些似是而非的冷笑。裴容廷虽语气不善，神色却泰然自若，欠了欠身，说了一句“殿下好歇着”，提袍转身便向纱门处走去。
是从小武官身后传来。
这副娇憨相，实在好笑，给赵公子看着，生生把他到精关的滋味逼了回去。
一壁说着，吃了口烧酒，回身便和怀里的吴娇儿亲嘴咂舌，饧在一处。那吴娇儿也是风月老练，连忙放下琵琶逢迎，掩着袖子去攥他的那话儿。
银瓶笑道：“你先听我说完罢，我看那小子倒还好——”
“姑娘不必说了，想让我嫁人，除非等我死了。”桂娘打断了她，苍白的脸，垂着眼睛，吊梢眼飞扬地勾起来，可眼中只有茫茫暗淡。银瓶没明白她的意思，因悄声问道：“那ว你将来有什么เ打算？总不能ม一辈子不嫁人罢？”
“怎么เ不能！”桂娘一开口便剧ຕ烈咳嗽起来，银瓶忙去替她拍打，桂娘却推开她的手，喘着气道，“既是二爷买了我来陪着姑娘，你在一日，我服侍你一日。若有一日不得不散了，我自去寻个ฐ去处，便是当街讨饭，剃了头当尼姑，也再不嫁男人。”
发起烧来头疼，因此桂娘太阳穴上贴了红膏药，穿着红小衣，红缎袄，头上搭着天青的汗巾，身上拥着闪缎翠蓝锁线棉被。艳俗的色泽，然而她眉头紧锁，神色凛然，冷艳的脸，是彩绘绣像画ฑ里才会有的贞洁烈女。
银瓶一时被震慑住了，半日方道：”也别把话说得那样绝对。其实也不是所有男人都不堪，你若不喜欢这李家的就罢了，等回头咱们遇见好的，再慢慢”
桂娘冷冷笑了一笑：“我知道姑娘是为了我好，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你的运气。二爷待你的样子，大约一万个人里也找不出一个。”她低下头抓紧了被子，“我九岁上就被老子卖了，为了多卖两ä个钱还赌债，特意往脏ู地方แ卖。我离开家的那天，天还没亮，下了很大的雨，弟弟跟着人牙子的车一路追出村口，哭着往我袖子里塞了两ä个煮鸡子儿。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后来辗转着……辗转着我到了苏州白家，做了戏子——戏子粉头，也是一样。”
她疲惫地倚在了身后的护炕上，仰头缓缓吐出一口气，不让眼泪掉下来：“叁回。梳笼我的那一晚上，白司马拿我去笼络北边来的皇商，一共叁个ฐ人。那年我十叁岁。银瓶，有时、有时我真羡慕你，可是我知道人各有命，强求不来的。我一世为人，已经吃够了男人的苦，恨不得他们立即就死了，更别ี说——”
银瓶把手捂住她的嘴，忙不迭道：“姐姐！别说了，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了。”
桂娘的眼泪始终没有掉下来，倒是银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桂娘好笑又无奈，反爬起来劝她。就在这时，忽听窗外有个小丫头叫道：“银姑娘，大奶奶打发人来请你过去呢。”
银瓶忖度大奶奶又要问她桂娘的意思，便把桂娘推回了枕上道：“姐姐好好歇着罢，我过去，正好和大奶奶推掉那件事。”
她抽出手帕子，一面抹眼睛，一面出门往大房去了。谁知才进正房起坐间，便见除了大奶奶坐在榻上，地上站着几个穿青绢夹袄的管家婆子，另有一对夫妇挨着炕沿站，都有说有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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