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是老天爷赐他一条命吧……第一次，紫绍试着说服自己，俯身就用手托起他的腰，侧身坐在那平常碰都不会碰一下的、嫌恶至极的通铺上，让他侧身靠在自己肩上，好让呼吸能顺畅ม些。
紫绍眉头微蹙，汲了鞋履起身，拉开门，只见外头二人吓得往后倒退了一步，砰地一下跪在地上，连声说着：“奴才笨手笨脚๐，惊扰了公子。”
“景小王爷平日里何时这样殷勤着为我添茶倒水？”
紫ใ绍自十六岁起便搬出容王府自立府邸่，虽是尊贵如他，府中却是一别其他望族世家，清净雅致，布置得极简，没有半点奢靡繁华、金玉满堂的气象。卧房中除却一几一榻，再无多物，然而那几榻却是极精贵的整块黄杨木所凿制，雕花走势干练挺拔，倒煞是衬他。
那ว外乡人摇了摇头，身边听他二人说话的路人可再也憋不住，插嘴道：“那可是太祖皇帝至今，我朝唯一一个异性王爷，太祖皇帝在时，容家为朝立了大功，官路到了顶峰，再往上就只得封王，太祖皇帝仍嫌不够，下旨恩荫三代。如今容王爷已๐退临朝事，家业却仍是大到连皇上都要敬畏三分。容王爷的嫡长子，就是那位紫衣公子，传言心气高得不行，就连当朝的几大望族公子与他一起，都要看他心情说话……别说开京市肆上这些新鲜玩意儿他看不上了，就是当今皇上封他一品京官，他都不屑一顾ุ。”
景小王爷坐在合欢树下，一手拨拉着绒球花儿，本是不以为然，听了这话，又恰巧对上那霁持的眉眼，心中却是没来由一跳。
步子猛然一顿，紫ใ绍站在药堂外间立定了身子，只听“兹拉”一声，织锦灰的宽大衣袂被他一把撕碎扔在地上，仔细看去，正是那被霁持弄了秽物的地方。
“今夜之ใ事，不许外传半个字，今后也不许在我面前再提起，那奴才醒来，你们要是敢多嘴半句，便自己้寻条去处吧。”
“是。”身后的两人面面相觑，不敢置半点微词。紫绍的声音冷漠森寒得仿若顽固不化的寒冰，光是听了，背后都骇出一层寒意。
“回府。”
宽袍缓带，未干透的青丝还带着湿意，拿青玉簪随便束在脑后。
紫绍盯着黄杨木案上的铜镜，一双点漆般的眸子阴郁得吓人。沐浴才毕，身上还透着暖气，轮廓分明的双唇色泽极深，伸手擦了擦嘴角，紫绍想起方แ才药汤里那一幕，冷笑出声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
聿奚白说得对，他不该救他。那ว个人不过是笼子里一个ฐ寻常人都看不上的奴隶，一身病气，半死不活，卑微若蝼蚁。换了平时，自己连眼都不会低下去看他一瞬。他应该冷眼看着他被贩给不明来历的人，亦或是看着他病死痨死，再不济，就应该听那下人的话，送到聿奚白那儿叫人一块拿土填了。
而不是一时脑热，将他弄到เ府上来，费心思给他找大夫瞧病；素来最是恃傲，却为了他去城门与人说情，只为了到那放死人的脏秽地方，去捡他一条命回来。甚至……那ว样恶心不堪的事情，自己居然也当着下人的面做了。若是换了平时，那样的冒犯，恐怕那下作的奴才早已死了不知多少遍了。
“公子，奴才给您送衣裳和腰带来了。”
“进来。”
同喜捧了换洗的衣裳与束带紧来，小心翼翼地叠入木箧里，却忍不住斜眼向紫绍偷瞟过去。在府里这么多年，今日这样的事儿，他还真是头一回看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同喜渐渐觉得自己้越来越摸不准自家主子的脾ຆ气了。
那ว个捡来的叫霁持的人，若说公子喜欢，却口口声声骂他奴才，连看他的眼神里都尽是轻蔑。可若说公子厌恶，却又把他的命看得那样着紧ู，甚至……一想到药堂里的那一幕，他就不敢再继续想下去。总之，从他跟在公子身边到เ现在，何曾看到เ公子对一个人这样特别过。
他手里攥着那人方才被灌药时松手掉下来的桂枝，藏在手里，心中犹豫万分要不要跟他家公子提这事儿，然后这偷偷一瞥不要紧，正正好瞥到เ紫绍自铜镜中瞟向他手中物事的眸子，又如同没看见一般，淡漠地撇过头去。
同喜心里一惊，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苦淌上这趟浑水！
现在倒好，公子已经瞧见了，他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狠狠一咬牙，罢了，赌一把……景小王爷不是认定了公子对那人肯定是一时玩心，他仗着在公子面前呆了数年，也打算赌上一把主子的心思……
“公子，这个……是方才在药堂时从霁持手里掉下来的。”
同喜弓着身子，双手把那桂枝做的拐儿递到เ紫绍面前，腰都酸了，却也不见公子回上一句话。
忍不住又小声提醒了一次，“公子--”
“知道了，搁着吧。”
“是。”他悄悄抬头，紫绍的眼里黑得不见底，不过是从药堂回来一会儿功夫，那ว眼底的戾气见深，更加冰寒如魄。
小心退出去掩上门，站在门前长长地吁了口气，神儿还没缓过来，便听到里头什么东西滚落地，砸出一声脆响。
片刻，便传来紫绍嗤地一声失笑。
那笑声里毫无快意，冷漠得叫人心头一颤。
像是嘲讽，更像是含了隐隐地愤怒。
紫绍笔直站在卧房中，看着那摔做两断的拐，只觉得整个人被莫名的阴翳兜头笼罩着，心中ณ怒意更甚，却不知气的是什么。
那人儿没招他、没惹他，是他自己巴巴地写了副字换了人家回来，是他自己脑子一热就把唇覆上他的嘴巴๒。
他病得稀里糊涂ิ，自己却清醒甚常。
多年后紫绍想起这一年的事时，才猛然惊觉，那时最厌恶污秽的自己，为他沾染了满手满身的污秽，最不喜麻烦的自己，为他招惹了一身摆不掉的麻烦。
而最是恃傲的自己้，却让他为自己背上了一生一世都洗不去的污名。
可世事像极了一盘乱棋，他二人之间的隔阂，不过是双双惯于将所有的情绪与心愫都统统掩藏起来，偶尔沿袭心岸的念头，也拼命拿别的借口压抑搪塞过去，从来不肯在心底承认。
在以后的日子里，这两人无数次地双目相视，却居然在感情面前都稚嫩得如同不经世事的孩童，逃避地别开头去，错过了一次又一次开口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