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空将马具扔在路边，转头朝京城的方向看去，距离最终的目的地尚有二十里路，而这二十里，唯有靠她的双脚走过去。她知道自己已经追不上姬ภ小白了，并非她没有用尽全力，而是对方显然有所预料é，一路上不断换马，速度不减，而她只有那两匹肖力所赠快马，即便这马再好，也终究架不住连月的奔跑。
她将半开的木门完全推开，迈步入了院内，朝着姬小白的房间行去。不多时，姬小白的房门被她推开，房内无人，她又回了自己的房间，陈设如旧。
“你给我闭嘴！”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自己到底怎么了。小和尚对我来说，一定是最重要的，这两ä年，似乎回到了我刚认识她的时候，但是，好像又有哪里不太一样。”
她像往常一样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坐入定，心无杂念。在她回房之后，姬ภ小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刚刚盘坐的地方，她学着小和尚的样子盘起双腿，仰头看着天上寥寥闪烁的星光，想着小和尚是不是还在生气，或者，她根本不在意自己是否出现，又是否离去。
“我愿意……”
“小师傅，这些银两先请收下，用作孙家老太疗养身子。”
李绍不由á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那ว点小心思在这女子面前根本无法遁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将气息理顺，忙对着身后家丁喝道：
凡空从他的眼神里已经看出他所求之ใ事为何，她垂下眉眼，目光落在杯中茶水的微波上。如果应诺了孙立业，想必会牵扯出一些难以意料é的结果，老和尚在她下山前曾细细叮嘱，万不可与身外事过多纠缠。
姬小白瘪着小嘴，泪花儿在眼眶里打转儿，背着双手迟迟没有将衣服接过，她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凡空平淡中透着一股温和的眸子，涩涩地开口：
“正是家母。”
“这有钱人家老婆子得罪不起啊！眼看着那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把她抓了去，拦都不敢拦的！罪过！罪过！”
她叹了一口气，低声念着佛号。然后稍微停顿的脚步，再次迈开，沿着小巷一直向前走，走向人声渐渐嘈杂的街头。脚边骤然出现的阴影止住了她的步子，一只黑色的猫埋在雪地里，闭着眼，身体略微僵硬。
她再一次拿不定主意，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她习惯干净与整洁，即便身穿最廉价的僧袍，亦是从来不染分毫尘污，而今她的衣角不知何时已沾染了许许多多的泥污草渍，她却始终未曾觉察，若非此刻低头沉默，或许再过许久ื也是不能发现的。
这一切的改变都因着山洞中那ว低声啜泣的小狐妖，她是为ฦ了她，才来到这里，跋涉千里，怎可无疾而终。
她还是掀开了笼在山洞口的枯草，探身入了洞内，洞外的日光被洞口突起的岩石阻挡，照不进洞中，洞里阴暗，凡空有佛光护体，却可轻易看清洞中的景象。
这山洞不大，略有十丈见方，因山体中空，故而自洞口看不出洞中大小。此时洞内最深处的角落里，一个ฐ纤瘦的身影蜷缩着，双臂抱膝，脸颊埋入臂弯，她明知凡空已经进来，却仍旧低着头，不肯叫她看见自己的痛苦与绝望，也不肯去看小和尚素来慈悲的眼神。
凡空站在洞口，目光中隐含悲悯，那小小的身影衣衫尽碎，在外的肌肤大都青紫，凡空即便从未经历过，也能大致猜出因果。她的心隐隐作痛，随着静默的时间不断流逝，心中的刺痛越发鲜明，这是她从未有过的心情，她不知道就竟该如何，才能让这种疼痛变缓，或者消เ失。
姬小白努力将自己蜷缩起来，倘若可以，她一定会让自己永远消เ失，再也不要出现在小和尚的视线里。在她最期望凡空的时候，她没有来，却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再次与她相遇。凡空无论如何无法明了她心中的痛苦，她绝不愿，将自己最落拓、肮脏的一面，让凡空看见。
凡空垂着眼眸，缓步朝姬小白走去，姬小白听见动静，浑身不可遏制地剧烈颤抖，她猛地双手捂住耳朵，尖声哭喊：
“你不要过来！”
凡空的脚步微微顿住，却没有过久停留，她没有听从姬小白的凄厉劝说，执意走去。姬ภ小白的哭声越来越大，她的双肩不住抖动，似是在极力遏制某种无法言说的痛苦，直到凡空走到她跟前，她终于抬起了头。
那双原本灵动的眸子此刻染了血的色泽，妖异的红光缓缓转动，甚至她眼角的泪，也参杂了血色，她的脸上满是泪痕，那无助可怜的模样，像一只无形的手，狠很撕裂了凡空的心。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安抚她受伤的心。
然，她只觉眼前突然闪过明亮的红芒，下一瞬，天旋地转之感猛然袭来，待得她回过神，却发现自己已经仰面倒在地上，姬小白跨坐在她腰间，她眼中的泪滴落在她的僧袍上，将灰色的衣料侵染出淡淡的红渍。凡空不发一言，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她的目光依旧温润平静，看着姬小白，就像在看多年前，那只受了伤的小狐狸。
“小和尚……”
姬ภ小白俯下身，通红的双眼满含痛苦，她双手捧起凡空的脸颊๐，深深地注视着她，她能从凡空平静无波的瞳孔中看见自己如今的样子，那么狼狈，无家可归。凡空身上有淡淡的金光，这金光刺得她浑身疼痛，以往从来没有过的金光，如今因着她杀了人，入了魔，便自然而然地出现了。
她凝视着凡空的眸子，激动的情绪缓缓平静下来，红芒闪烁的瞳孔也划过一抹清明。她抿起唇角，恍若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
“我对你的情，大概你一生也不会懂，而我如今却再没有了留แ在你身边的资格，既然世人都想要我的元阴，与其哪一日被谁夺去，不如今日就交给你，你恨我也好，忘了我也罢，我们之ใ间的缘分，终究不过如此而已。”
她说着，缓缓垂下头，将自己的唇印在凡空微凉的薄唇上，她的泪划过脸颊，妖异的红瞳轻轻转动，当冰凉的泪落在凡空温暖的脖颈间，凡空心中ณ的疼痛竟奇迹般的缓缓平息，她看着姬小白妖异的红瞳，意识一点一点沉湎进去，当她眼中ณ的清明完全消失，姬小白沉痛地趴伏在她的胸ถ膛上，双手死死抓住她的衣襟，泪如泉涌：
“小和尚……”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对凡空用出狐媚之术，苦难如洪流将她淹没，幸福快乐与之相比，实在微不足道，然就是为了这一星半点的快乐，她愿舍弃所有，即便小和尚醒来会恨她一辈子，她也觉心有牵挂，了然无憾。
哪怕这只是她的一场黄梁梦，梦醒之ใ后，她与小和尚，便再无半点牵扯，从此人妖殊途，再难同路。
卧龙山背阴之ใ处少有阳光，无人踏足，谁也不知道轰动京城的狐妖姬小白，在这荒凉寒冷的山洞中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元阴给了一个ฐ或许永远也不会得知此事的小和尚。
姬ภ小白强忍着浑身的不适和身下无法忽视的痛楚，侧躺在昏迷过去的凡空身边，她用葱白的玉手细细描摹凡空清秀的眉眼，瞳中的红芒已然褪去，但失了元阴的她此时看起来很是不同，她精致的五官似乎ๆ染上了一层薄纱，平添了一股媚态，美得妖娆ๆ彻骨。
但她此刻的绝美注定没有人能看见，即便是凡空，也没有这等眼缘。
“姬小白今日便死了，小和尚……你可知我真名为何？在你没有出现在我的世界之ใ前，我还有另外一个ฐ名字，乃是离魅，姬……离魅。”
“我就要走了，小和尚，与你一起的日子，是我永远回不去的时光。”
姬离魅走了，带走了姬小白的青涩和痴情，亦带走了这一场笑中含泪的黄粱梦，待得小和尚梦醒，她们的缘分，便就此终了。
山洞中少有的光亮也一点点散去，夜幕再一次笼罩京城，这一夜，于姬ภ离魅而言，却是格外的孤独与漫长。
凡空在洞中苏醒过来，当她睁开双眼，只觉四周一片漆黑寂静，甚至听不见林中深夜的虫鸣。她微蹙着眉，脑中阵阵晕眩，她试图回想昏迷前的事情，却一无所获。
念珠仍旧缠绕在她的手腕上，但掌心的香囊却失了踪迹，她动了动胳膊，但觉手臂莫名酸软，几度猜测无果，她终是盘膝坐起，看着四壁空空的山洞，若有所思。她知道这是卧龙山后的山洞，也知道她来此是为ฦ了寻找姬小白，但之后还发生了什么เ，便记不清了。
如今她一个人醒来，无伤无痛，姬小白却不见了，这一切，该是那小狐妖心中所愿了。凡空沉默地坐着，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衣襟上，三两新鲜ຒ的血迹沾染了衣袍，有些刺眼，却又无端叫人心痛。她的心空落落的，在睁眼没有看到เ姬小白的时候，她就有些预感，她怕是再也找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