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三年六月二十日
神仙也要小便的
我在“千秋评论”第二十三期钞ๆ票·肚皮·尿里，写过一篇撒尿歌，同时刊出希腊神话中ณ大力士海克力斯的小便图，证明神仙也要小便的。我觉得希腊神话中ณ人物的最大特色，不是他们神的部ຖ分而是他们人的部分。这种神具人质，更可反证出人本是根据人形造出了神的。
因为神具人质，所以神有人的喜怒哀乐，也有人的吃喝拉撒睡。——神并不是那么严肃，严肃得高不可攀、严肃得连尿都不撒的。
在中国古书中，神具人质，在形状方面，实在不如洋鬼子的明确。古书中有“天体无形，人所不睹”的话，又有“上天之载，无声无臭”的话，好像是神秘兮兮的。但是诗经中“大雅”有生民一诗，诗中ณ写皇后级的美姬ภ，踩上一只很大的大脚趾脚๐印——“武敏”，因而得到神胎。可见中国人的上帝自是有形的，不然何来大脚印？问题只是不见首尾而已。但是此公既有脚๐，自然有四肢、有肛门、有那话儿；有肛门、有那话儿，自然要大便、小便、大小便，依理自推，不在话下。
在古书中，为了讨论天的形状，也有趣味式的雄辩文字。金楼子记张温问秦宓曰：“天有头乎？”宓曰：“有之。”温曰：“何方？”宓曰：&ุ#03๑9;诗&#ี039;云：&ุ#03๑9;乃ี眷西顾�่39;๙，以此推之，头在西方。“温曰：”天有耳乎？“宓曰：”天处高而听卑，�่39๗;诗�่39๗;云：'๙鹤鸣九皋，声闻于天'๗;，若真无耳，何以听之？“温曰：”天有足乎？“宓曰：”&ุ#03๑9;天步艰难，之子不犹�่39;，若其无足，何以步之？“温曰：”天有姓乎？“宓曰：”姓刘。“温曰：”何以然也？“答曰：”今天子姓刘，故以此知之ใ。“这虽然是玩笑话，但是神具人质的意味，却是雄辩滔滔的。
西方แ中世纪的神职人员，曾对天堂中ณ有没有屎和尿，有过有趣的讨论。天堂中有上帝ຓ，上帝本人有没有呢？马丁路德郑重宣告说，上帝是没有大小便的。但是不拉屎不撒尿得便秘得尿毒是洋鬼家的事，我们中国的神仙可是要上厕所的。
太平广记有“刘安”一条，中有“仙伯主者奏〔刘〕安不敬，滴守都厕所三年”的话。宋郊元宪集有“默记淮南王事”的诗，妙句云：
室饵初尝谒帝晨，
宫中鸡犬亦登真。
可怜南面称孤贵，
才作仙家守厕人！
刘克庄后村先生大全集有“杂兴”诗，说：“升天虽可喜，削地已堪哀。早知守厕去，何须拔宅来。”也是说同一意思。搜神记书中有“厕神”的文字，足见天上人间，都有厕所相应，人既升天为神看门，神亦降世为人守厕，人神相得大便、小便、大小便之乐，天人合一，不亦畅乎ๆ！不亦畅乎！
一九八五年三月二十五日
〔附记〕搜神记中“厕神”一条：厕神者，莱阳县何氏女，名婿，字廉卿，自幼读书辨利ำ。唐垂拱三年，寿阳刺史李景纳为妾，其妻妒之，遂阴杀之，置其尸于厕中。魂绕不散。如厕。每闻啼哭声，时隐隐出现，且有兵刀呵喝状。自是大着灵异，人为尸祝之ใ，悬箕而降，能知祸福。神死于正月十五，故独显灵于正月也。
不随他人说短长
清朝史学家赵翼的遭遇很奇怪，他有生之年，史学著作并没得到应有的重视，反倒以诗名于全国。他死后多年，他的“用归纳法比较研究，以观盛衰治乱之原”的大成就，才得到现代史学家的惊叹与肯定。
赵翼，字云格，满族入关以后，为表示ิ不分彼此，首先表示满汉可以通婚。第一个皇帝清世祖，在顺治五年宣布，汉族官吏的女“欲婚满洲者”，可以登记。清世祖自己，为了以身作败特地讨了汉人户部侍廊滦州石申的女儿做妃子。永平府志记载这位小姐颇็得恩宠，因为她被赐居永寿宫，可以穿汉式冠服，她母亲石申妻赵淑人来看她的时候，还可以在附近下轿——“乘肩舆入西华门至内右门下舆入宫”！
清朝第二个皇帝清圣祖康熙的后宫中ณ，也有汉姓。这种情形，在皇宫中就已开始普遍。最值得注意的是第五个ฐ皇帝仁宗嘉庆，他的生母孝仪皇后本姓魏，是他父亲高宗乾隆的三个皇后之一。据清实录，她在嘉庆二十三年被儿子特谕于五碟内改书“魏佳氏”，这好像特地掩饰当今圣上已有一半血统是汉族。
一九八四年七月五日
头大·头大·两头大
研究中国文化，有许多使人头大的错综现象，其中一个，就是婚姻中的“两头大”。
古今小说卷十八“杨八老越国奇逢”中ณ檗妈妈说：“如今我女儿年纪又小，正好相配官人，做个两头大。”醒世姻ี缘第七十六回就有“狄希陈两ä头娶大”。这种现象，它的历史背景又何在呢？
史记中ณ说唐尧看中虞舜，“妻之以二女，观其德于二女。舜饬下二女于她们，如妇礼ึ。”照列女传所说，这二女姐姐叫娥皇，妹妹叫女英。从史记文字上看，虞舜讨来这对姐妹花，姐妹两个的地位是平等的。虽然“尸子”上说姐姐是妻、妹妹是媵。但晋书引侍中博士张恽的话，说：“昔舜不告而娶，婚礼盖阙，故'๗;尧典&ุ#039;以厘降二女为文，不殊嫡媵。”明说姐妹是不分大小的。姐妹地位如果是平等的，那ว么这自然是一种“两头大”。
“两头大”就是不分妻妾，而是没有小老婆、全是大老婆之意。春秋时代，已๐屡见不鲜。陈顾ุ远中国婚姻史说：晋献娶于贾，烝于齐姜ä，又娶二女于戎，复得骊姬，且有其娣，此并非仅以升骊姬为元妃。即以为妻，其他尽视为ฦ媵妾也。齐桓除内嬖如夫人者六人外，并有三夫人，王姬ภ、徐赢、蔡ກ姬是也。郑文夫人竿氏姜氏劳楚子于柯泽，既皆以夫人称，则ท必为匹嫡也。晋文初奔狄，狄人纳季隗；适齐，齐桓公妻之；入秦，秦伯纳五女，怀嬴与焉……
晋文公娶的这些夫人们，得了天下后，虽然重新า排定了一次次序，但是当年娶ດ的时候，却一个个都是正妻无误。
到了魏晋时代，双娶二嫡的现象，开始加多。陈顾ุ远记录：
右夫人，实开其端；而北齐时，以刘ถ芳孙女，崔肇师女，夫家坐事，并赐魏收为ฦ妻，时人比之贾充置左右夫人，又其续也。
这种双娶二嫡现象，那ว时候似甚流行。魏书记李洪之有张、刘二妻，“为两宅别居，二妻妒竞”都是这一类例子。这时候又流行起并后，相沿成例，一直到清朝。陈顾ุ远记三国时。孙皓宫中，佩皇后印殁者甚多，尚非即以后称也。春秋以降，并后之事，除北齐后主外以北周为著。当时五皇后并立，曰天元大皇后、天大皇后、天左大皇后、天右大皇后、天中大皇后是也。唐无并后之事，但在五代方面，后唐之大祖。刚ธ有刘曹两妃，为晋王时，各被封为夫人：庄宗正室曰卫国夫人韩氏，其次燕国夫人伊氏，其次魏国夫人刘氏：既皆以妃及夫人称、即非绝对之妻妾关系可知，故庄宗即位后，得尊生母为皇太后，而以嫡母为ฦ皇太妃。并册魏国夫人为后也。元其始即采并后之制，新元史后妃传载之详矣。明并后匹嫡亦有数例，一为懿文太子之ใ常吕两氏并册为妃，一为秦王樉之纳王保保妹为妃，又以邓ฑ愈女为配。其他又有宪宗时两太后并尊之ใ故事也。降至清世，穆宗立后，尊文宗皇后钮祜禄氏为ฦ慈安皇太后。其生母皇妃那ว拉氏为慈禧皇太后，并临朝听政，则又两ä宫并尊之续也。
“两头大”正式成为习语惯例，和清朝乾隆的施政有关。陈顾ุ远说：清高宗时，以律既禁异姓为后，又必令昭穆伦序相当，结果或竟无后可立，遂定兼祧之法，但是，对人类而言，很多人实在不适合做妈，她们对子女而言，只是榨่取与伤害，子女们跟这种妈在一起，反倒“很难发展出正常的社会行为”。我认识的一位新女性，就是如此。她的星妈母亲，是我生平仅见的一个ฐ恶妇，新女性长大后，变得乖谬异常，全无“正常的社ุ会行为”，显然跟她不幸有这种星妈有关。心理学家一再拿动物实验，但是动物是单纯的，人类的长成却复杂得多，我看了新女性的身世，真的感到她如果当年有“人工母亲”来代替星妈，岂不更好？美国总统杰佛逊对人说，他和他母亲一起活了二十五年，但他如果能再活一次的话，他宁愿不再活那ว二十五年！人间毕竟有这类令人痛苦的母亲，有了她们，要命的心理学才可以被推翻，而心理学有时候是要打倒的。不是吗？
“好为ฦ妇人出脱”
俞正燮，字理初，安徽黟县人。清史稿说他：
性强记，经目不忘。年二十余，北走衰州谒孙星衍。时星衍为伏生建立博士，复访求左氏后裔ศ。正燮因作邱明子孙姓氏论、左山考星衍多据以折衷群议，由是名大起。道光元年举人。明年，阮元主ว会试，士相谓曰：“理初ม入豰矣！”后竟落第。其经策淹博，为他考官所乙，元未之见也。房考王藻尝引为恨。
又说：“正燮读书，置巨册数十，分题疏记，积岁月乃排比为文，断以己意。”他的学问，就在这种好记忆与硬功夫下，“博古通今，世罕其匹”起来。
戴醇士习苦斋笔记有一条记俞正燮六十岁后的可爱：
……年六十矣，口所谈者皆游戏语，遇于道，则行无所适，东南西北无可无不可。至人家，谈数语，辄睡于客座。问古今事，诡言不知，或晚间酒后，则ท原原本本，无一字遗。子所识博雅者无出其右。
俞正燮除了博古通令外，他的思想，也极开明，他主张人权女权，“颇好为妇人出脱”。他说：
再嫁者不当非之；不再嫁者，敬礼之ใ斯可矣！又说：
古言终身不改，身则男女同也——七事出妻，乃ี七改矣；妻死再娶，乃ี八改矣。男ç子札义无涯埃，而深文以罔妇人，是无耻之论也！
又说：
尝见一诗云：“闽风生女半不举，长大期之做烈女。婿死无端女亦亡，鸩酒在尊绳在梁。女儿贪生奈逼迫，断ษ肠幽怨填胸臆；族人欢笑女儿死，请旌籍以传姓氏。三丈华表朝树门，夜闻新鬼求返魂。”——呜呼！男儿以忠义แ自责可耳，妇女贞烈，岂是男子之荣这种前进的言论，在礼教下的中国，真是大胆、真是少见。他反对逼人做贞节烈女。一百多年后重看他的言论，真令人有智仁勇俱全之感。
论难养的
中国思想中ณ最早论女人与小人的文字，见于论语阳货篇。阳货篇里记孔子说：“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钱穆在论语新解里做“白话试译”如下：“先生说：只有家里的妾侍和仆人最难养。你若和他们近了，他将不知有逊让。你若和他们远了，他便会怨恨你。”钱穆又解释说：“此章女子小人指家中仆妾言。妾视仆尤近，故女子在小人前。因其指仆妾，故称养。待之近，则狎而不逊。远，则ท怨恨必作。善御仆妾，亦齐家之一事也。”钱穆这些解说是不妥的、错误的。
因为，孔子指女子与小人，是泛指的，并没特别指为做“妾侍”的女子或是做“仆人”的小人，这种泛指，在论语注疏解经卷第十七里早ຉ就印出来了：“正义曰：正章言女于与小人皆无正性，……此言女人，举其大率耳。”〔注一〕这里说“举其大率”，就是泛指的意思，而不是特指的意思，钱穆说“女子与小人”乃特指仆妾而言，是犯了没能了解孔子原义的错误。当然这种错误，是抄朱熹抄来的。
孔子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原巧纤呷朔2几孟钕ⅲ巧ู纤呷艘辔拊冢êq度毡ā反蟮切挛牛卤簧纤呷酥熬袷芩鹎槭隆t型揭陨纤呷擞氡簧纤呷酥尴嗪眉拔畚排畋u酥拢戳钌纤呷伺獬バ绿u宜那г杏形春希炯纤撸θ衔欣碛伞?
据上论结，本件上诉为有理由。依民事诉讼法第四百七十四条第一项、第四百七十五条第一项判ศ决如主ว文。
一九六三年四月十三日
最高法院法官显然相信：使人当王八，尚不算侵害“名誉权”，因为名誉权是人格权的一种，夫妻之ใ人格，各归各的，“妻与人通奸，不能谓其相奸人系侵害夫之ใ名誉”。这一判例，显示了法律比社会观念进步的一个面，倒是颇为ฦ有趣的。
综合上面的种种讨论，我们清楚地看到王八每况愈下的种种方แ面，最后在法律上，甚至当了王八，也不过乃尔，这对卫道之ใ士说来，真要大发思古之幽情了。因在古代，不但法律上要保护王八，并且保护得连王八都要挨揍，唐朝法律虽然对“奸夫淫妇”判两年，比起今天的“处一年以下有期徒刑”并不算重，但是它不但“不在自首之ใ例”，并且不是告诉乃论罪，而是邻居都可以告发的罪。元朝法律规定不告发是“纵奸”，连邻๑居都要挨罚的。至于甘愿做王八的，更不得了的。元朝明定甘愿做王八的，本夫与“奸夫淫妇”各杖八十六下，明朝清朝各杖九十下，可见当王八都要挨狠揍。如今王八就是王八了，至少不要再挨狠揍，这种进步，都是王八一落千丈的结果。行文至此，不禁大笑国民党亦有德政，至少他们“忘八”之时、“望八”之余，不再打王八了！
一九八四年三月七日
王八过敏症
一九六九年四月里，刘ถ家昌想做导演，筹拍四男ç五女，但他那时候名气不够，别人不相信有大阔老投资他拍片，他就想找个大阔老支持他——假装支持他，以做噱头、以昭大信。那时候有自用汽车的人还很少，而我却是汽车阶级，他看中了我，要我开着汽车，做他的制片人，我开出条件，要向他“强销书刊”——认购古今图书集成一套，以示友好，他同意，并立字据如下：
本人向“ok李”购买古今图书集成一套，“钱”新า台币三0่、ooo整子十五日之ใ内二次付清，此据。
刘家昌
一九六九年四月九日
就这样的，我名列“制ๆ片人”头衔，开车进出片厂，见了女明星就搂，俨然大亨了。殊不知这大亨是冒牌的。
由于和刘ถ家昌拍片，使我和影剧ຕ圈内的人混得很熟。刘家昌挖李翰祥的摄影师陈荣树，使李翰祥颇为ฦ不快，由于李翰祥跟我本是熟人，我出面摆平此事，李翰祥杯酒之间，向我抱怨，说他电影公司的“国联五凤”第一凤——江青，就是被刘家昌挖去做老婆的，刘ถ家昌大喜欢挖别人公司的人，教人生气。我劝了李翰祥一阵，李翰祥看我面子，也就没再计较了。
后来电影拍成，国民党借口剧ຕ本是李敖写的，竟把该片查禁，害得刘ถ家昌大受打击。直到เ他多年以后，改走投效国民党的路线，梅花不绝、“中华民国”颂不绝，才有志竟成，变成k字压顶的名导演。此是后话，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