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芝订婚和有翼革命两件事在午饭前后已经传遍了全村。听到了这两ä条消息不得不关心的是袁天成家。天成老汉这天午上，正和他的十三岁孩子在场上打他的最泄气的三亩晚熟ງ谷子。说起这三亩谷子来真惹他生气：担了个“两ä大份”的声名，自留地留แ得多了，抢种时候个人忙不过来，种这三亩谷子的时候，地就有点干了，勉强种上，出来的苗儿还不到三分之；下了第二场雨又种了次，也没有把前次的苗儿完全闯死，大的大小的小乱留了地，到了秋天，大的早熟ງ了，已๐经被麻雀吃完了，小的还青，直到别人收玉蜀黍的时候才割回来，估计产量要减少半。他正在场上挽着驴缰绳边碾着边叹气，听见别的场上正打着豆子的人们传说着玉生和灵芝订婚的事，传说着有翼不愿和小俊订婚的事，更叫他气上加气。他恨能不够——恨她不该出主意留那么多自留แ地，恨她不参加劳动让自己个人当老牛，恨她挑拨小俊和玉生离婚，恨她和常有理包办儿女婚姻ี最后弄得大家丢人。他边恨着能ม不够，边已๐经把谷子碾下来，没有人帮忙的问题又摆在他跟前。孩子卸着牲口，他眼望着天想人，想了阵便向孩子说，“你送了牲口到满喜家去趟。你就说‘满喜哥！我爹说你要是有工夫的话，请你帮他打打场好不好？’不论他答应不答应，你都快点回来——要不行我好另想别人。”孩子去后，天成老汉个人用杈子挑着泄气的带秆谷草，等候着孩子请人的消เ息。会，幸而满喜扛着柄桑杈跟着孩子来帮忙。他们挑上草，攒起堆来正要扬的时候，能不够唧唧喳喳跑到场上来。能不够夺住袁天成手里的木锨说：“放下！你先给我说说你为ฦ什么败坏我的名声？”袁天成说：“我又犯了罪了吗？”灵芝玉生和有翼的两条新า闻在场上传着的时候，同样也在街道上传着。能ม不够听说有翼把她和常有理给包下的婚姻推翻了，急得她像热锅上的蚂蚁，想去找常有理又怕挨有翼的碰，里趟外趟干跑没办法。她走到街道上，大小人见了她都要特别看她眼，正谈得热闹的人看见她就都把话收住，弄得她既不得不打听，又不便去打听，只好关住大门听门外传来言半语的没头没尾评论——“能不够这下可摔得不轻”“灵芝都看得起玉生，小俊看不起”“小俊的眼圈子大”“头抹了，头脱了——玉生也另有对象了，有翼也不要她了”“就不该先受人家的礼物！看她怎么退”“天成老汉在大会上说得对，事情都坏在能不够身上”——能不够听到每条评论，都想马上出来和评论的人对骂场，不过她知道自己没理，跟谁骂也骂不赢，所以只好都想想算拉倒，只有听到最后的条觉着抓住了胜利的机会——天成是自己骂熟了的，骂他顿就可以把所有的气都出了。本来这条也不是最后的，只是再以后的她没有听，只听到เ这里便壮着胆子冲出了大门。至于这位评论家说袁天成在大会上怎样怎样，还指的是十号那天袁天成在大会上作的检讨——这事在三里湾虽然早ຉ为人所共知，可是谁见了能不够也没有谈过，所以在能不够听起来还是新闻。能不够跑到场上夺住袁天成手里的木锨，问他为ฦ什么败坏自己的名声，问得袁天成莫名其妙。要在平日，袁天成只好低下头不吭声，让他个ฐ人骂得没有劲了自动走开，然后再继续做自己的活，不过这次恰碰上天成老汉也闷着肚子气，所以冷冷地反问了她句：“我又犯了什么เ罪了吗？”能不够说：“你还要问我？你做的事你知道！快给我说！”天成老汉夺过木锨来推她说：“走开走开！我真要犯了罪，你先到法院去告我！不要来这里麻烦！我心里够烦的了！”能不够想：“咦！这老头儿今天怎么大模大样和我顶起嘴来了？这还了得？”她第二次又夺住木锨把子说：“嫌麻烦你就不要败坏别人的名声！我也找不着法院！我就非叫你说清楚不行！”袁天成把木锨让给她说：“给你！我早就不想做了！我这个老长工也当到เ头了！”满喜劝他们说：“算了算了！婶婶回去吧！闲话是闲了时候说的，现在先做活！”袁天成说：“不行！满喜你也请回去歇歇吧！活儿我不做了！三颗粮食，收不收有什么关系？”能不够说：“活该！谁不叫你多打些？把地种荒了也是我的事？收不收我不管！只要你饿不着我娘儿们，哪怕你把它齐扔了哩！”袁天成说：“你做错梦了！我的长工当到เ头了！这几天也有分家的，也有离婚的，咱们也去凑个热闹！我看你以后饿了肚找谁去？”说着连头也不回出了场望着旗杆院走去。能不够说：“不论你想干什么，都得先把我娘儿们安插个地方แ！”说着也随后赶去。袁天成回头看了看说：“就是给你找地方去的！你来了也好，省得会派人叫你！”袁天成敢和能不够这样说话，在三里湾还是新า闻，在场上做活的人们，都停了工就地站着看他们，可是没有个人跑去劝架，想都让能不够去受次训。满喜就在他们场上帮忙，觉着不去劝下太不好看，只得假意随后赶去。调皮的袁小旦又说：“天成老汉也革了命了。”袁天成走得快，能不够追得快，满喜在后边喊得快。满喜喊：“快回来吧！不要闹了！老两口子吵个嘴算不了什么！”不过腿上不加劲，故意装作赶不上。他看到袁天成进了旗杆院，准备等能不够也进去的时候背地里给她鼓两下掌，可惜能不够没有走到旗杆院门口，就坐到路旁边的块石头上了。满喜想：“你怎么不加油呢？”能ม不够闹气有锻炼：你不要看她有时候好像已经不顾ุ生死了，实际上她的头脑แ还很清楚，能ม考虑到เ当前的形势是否对自己有利。这次她方แ面追着袁天成，方面想到以下的几个条件：第自己的名声自己知道。第二有翼的革命又给自己的脸上涂了层石灰。第三和老天成说话的理论根据，拿到旗杆院去站不住。她想到了这些条件，早已๐想退兵了，可是老天成不退，由不了她。她路上回头偷看了满喜好几次，见满喜只嚷嚷不快跑，暗骂满喜不热心。她见老天成进了旗杆院，觉着大势已去，只剩下线希望就是自己不要进去让满喜追进去把老天成劝回来，所以才坐到路旁的石头上。满喜这个调皮鬼似乎猜透了能不够的心事。他不再去追袁天成，却反拉住能不够的胳膊说：“婶婶！拉倒吧！回去吧！叔叔是个ฐ老实人，不要再跟他闹了！”拉住了被告让原告去告状，和抱住个人让另个ฐ人放手打是个样，能不够越觉着不妙了。她恨透了满喜，可是在眼前看来还只能依靠这位自己觉得不太可靠的人帮帮忙。她向满喜说了老实的了。她低声说：“你不用拉我，先到旗杆院拉你叔叔去！”满喜笑着丢了手，往旗杆院去。袁天成走进旗杆院前院，见北房闭着门，里边却有人说话。他推门进去，看见党团支委，正副社长全都在场。金生见他来势很猛，问他什么事，他说：“我要和能不够离婚！请调解委员会给我写个证明信！”金生笑了笑说：“好吧！待会让永清叔给你们调解调解！你且回去吧！现在这里正开着个很重要的会议！等这里完了再说吧！”“不能分出个人来吗？”“不能！这次会议太重要了！”袁天成听金生这么说，也只好走出来。他返到院里，正碰上满喜走进去。满喜说：“叔叔！不要闹了！婶婶说她愿意拉倒！”袁天成说：“不行！她愿意也不行了！这次总得弄个ฐ彻底！等这里的会开完了，马上就要谈我们的事！”说着就往外走。满喜总算个好心肠的人。他平常不赞成能不够，只想让她吃点亏，这次能不够自动让步了，他就又诚心诚意帮着她了事。他跟在袁天成后边劝袁天成私下了了拉倒，不要再到调解委员会去。他们出旗杆院大门，能不够看见他们就放了心，没有等他们走到เ跟前自己便息了旗鼓低着头走回家去。满喜劝天成丢过手仍然去打场，天成说：“不不不！你请回去吧！场不打了！这次要拉倒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哩！”说着也往自己้家里走。满喜见劝不下他，也跟着他到他家里去。小俊自从她妈走出去之后，对外边传来的消息也放心不下，也学了她妈的办法关起大门来躲在门里听流言，直到她妈回来叫门她才把门开开。门开了，满喜和天成也正赶到。满喜看见小俊的眼圈子有点红，顺便问了声“二嫂你怎么”，不过话出口就想到叫得不对，同时发现小俊的脸下子就红到脖子根，才赶紧改口说：“对不起，我怎么又乱叫起来了！”小俊没有回话，低下头去。满喜不好意思再看她的神色，似乎看见滴下几点泪去。能不够什么也没有说，走进去了。袁天成什么也没有说，也走进去了。满喜再没有说什么，也走进去了。小俊觉着奇怪：“爹不是打场去了吗？怎么เ空手回来了？妈向来是不参加打场的，怎么跟爹相跟着回来？要说他们吵过架吧，妈的脸上怎么เ没有点杀气？满喜脸正经的样子跟着他们，又是来干什么？”她正东猜西猜摸不着头脑，恰好碰上她十三岁的弟弟也揉着眼睛赶回来。她拉住弟弟问了半天，才大体问明了她爹妈在场上发生的事故——至于到旗杆院去的段，连她弟弟也不清楚了。问明了这段情况，她拉着弟弟哭起来。她妈出去以后，她躲在门里听到的评论，大体上和她妈听到的差ๆ不多，特别刺到她的痛处的，是“头抹了头脱了”这句话。这是地方แ上句俗语，说的人特别多，小会就听到เ好几遍。她和玉生离婚以后，想起玉生的时候常有点留恋，只是说不出口来。她每逢出现了这种心情，就觉着她妈的指导不完全正确，自然有时候难免对她妈有点顶撞。她妈觉察到这点，所以趁她舅舅来给菊英分家的时候就抓紧机会给她包揽有翼这股头。这件事合了她的心事。她想要是能捞到个中学生，也算对玉生种报复，不想事情没有弄成，自己้要捞的这个中学生没有捞到เ手，反让玉生捞到个中ณ学生，正好是“头抹了头脱了”。要不声张出去还好，偏是过了礼物又让人家顶回来，弄得她更没法再出面见人。她听弟弟说爹生了大气要和妈离婚。她想真要那ว样的话，自己้和妈妈就会变成对再也没有人理的人物。她正边哭着边想这些事，忽然听得她爹又在里边嚷起来，便拉着弟弟赶紧跑回去。原来正当小俊在门道下前前后后思想自己้的道路时候，袁天成和能不够也正在满喜的监督下开始了谈判ศ。满喜让双方提出今后的条件来作为讨价还价的根据，能ม不够便先提出今后不得再在外边败坏她的名声。她才提了这么条，袁天成就恼火了。袁天成说：“你还要提你那好名声？是我败坏了你的名声？我的名声早被你败坏得提不得了，我找谁去？你要是什么洋理也不要抓，老老实实检讨你的错误，咱们就谈，再要胡扯，咱们就散！”能不够怕的就是这个“散”字。天成提到เ这个字，她就又老实了点。她说：“这么เ着吧：你说我说得不对，你先说好不好？”天成说：“我就先说：听上你的鬼主意，留下那么多的地，通年只在社ุ里做了五十个工ื，家里的地也种荒了，叫我受了累减了产，还背上个‘资本主义思想’的牌子。你说我冤不冤？你不参加劳动，也不让小俊参加劳动，把我个人当成老牛，忙不过来的时候去央告人家别人帮忙。你也睁开你那瞎眼到地里场里！看人家别的妇女们谁像你们母女俩？妇女开会学习你都不参加，也不让小俊参加，成天把小俊窝在你的炕沿上，教她些人人唾骂的搅家婆小本事。人家玉生是多么好的个小伙子，你偏挑得小俊跟人家离了婚！人家又和灵芝订婚了，你教的这个好徒弟结了个ฐ什么茧？”这下又刺到小俊的痛处，说得她顾ุ不得怕满喜笑话，就哭出声来。天成接着说：“你鼻子嘴都不跟我通通风，和你那常有理姐姐，用三十年前的老臭办法给孩子们包揽亲事，如今话也展直了，礼物也过了，风声也传出去了，可是人家有翼顶ะ回来了，我看你把你的老脸钻到哪个老鼠窟窿去？”能不够说：“我的爹！你少说几句好不好？对着人家满喜尽说这些事干吗呀？”天成说：“你还嫌臊吗？‘要得人不知，除非己不为’！满喜要比你我都知道得早！”满喜说：“算了算了！话说知了算拉倒！从前错了，以后往对处来！咱们大家休息休息，还是去收拾场里的谷子吧！”天成说：“不行！还不到底?
24๒奇遇
登高回家去吃午饭时候，句话也不想说，也没有叫灵芝给他端饭，自己้默默地舀碗饭躲到大门过道里去吃。他老婆悄悄问灵芝说：“你爹又和谁生气？”灵芝这天上午也在旗杆院和李世杰研究总分配问题，也听到党支部会上大家给登高提意见，可是也不便向她妈说，只好答应了个“不清楚”。登高只吃了碗饭就放下碗站在台阶上吸纸烟。灵芝想试探下登高的思想是否通了，就故意问他说：“支部开会讨论什么？”登高只慢吞吞地说了两个ฐ字：“念经！”“什么经？”“真经！”灵芝想：“不行！这个病还没有治好！”王小聚只关心登高是不是放他赶着骡子走，端着碗凑到登高跟前说：“天晴了！明天你去呀我去？”登高说：“谁也不用去了！我要卖骡子了！”“为什么？”“不养了！已经养出资本主义来了！”说完了也不等小聚再问什么，就吸着烟走出去。登高老婆摸不着头脑乱ກ猜测，灵芝故装不知和她瞎对答。她们胡扯了会，李世杰便又把灵芝叫走了。灵芝同李世杰又到旗杆院前院的东房来，北房的支部大会也开了。灵芝正在制着份分配总表，本来无心听北房里人们的讲话，可是偏有些话送到她耳朵里来。有次，她听见她爹大声说：“不要用大帽子扣人！我没有反对过社ุ会主义แ！当私有制ๆ度还存在的时候，你们就不能反对我个人生产；旦到了社ุ会主义时期，我可以把我的财产缴出来！”灵芝听就觉着这话的精神不对头，只是也挑不出毛病在哪里。她本来也想过找个适当机会和她爹辩论下两条道路的问题，现在看来她爹懂得的道理也不像她想的那样简单。她正想找个ฐ理论根据试着反驳下，就听见张永清反驳着说：“个ฐ共产党员暂且发展着资本主义生产，等群众给你把社会主义社会建设好了以后，你再把财产缴出来！你想想这像话吗？这是党领ๆ导群众呀还是群众领ๆ导党？”金生补充了两句说：“就是群众，也是接受了党的领导来共同建设社会主义社会，并不是等到别人把社ุ会主义แ社会建设好了以后再缴出财产来。大家都发展资本主义แ，还等谁先来建设社会主义แ社会呢？”另外个人说：“范登高！你不要胡扯淡！干脆句话：你愿不愿马上走社会主义แ道路？”“我没有说过我不愿意！”“那么你马上愿不愿入社ุ？”“中央说过要以自愿为原则，你们不能强迫我！”“自愿的原则ท是说明‘要等待群众的觉悟’。你究竟是个党员呀还是个ฐ不觉悟的群众？要是你情愿去当个不觉悟的群众，党可以等待你，不过这个ฐ党员的招牌可不能再让你挂！”灵芝听到这里，再没有听到她爹接话，知道是被这些人整住，暗自佩服这些人的本领，心思慢慢又转回自己制造的表格上来。造表这种工ื作和锄地收割那些劳动性质不同——总得脑力集中——手里写着“总工数总产量名称合价”耳朵里听着“检讨纠正资本主义社会主义แ”，总觉得有点牵掣。灵芝个ฐ下午出了好几次错，不过总还在支部没有散会之前，她和李世杰的工作就已经告段落。灵芝走出旗杆院的时候太阳还没有落。她忽然想到马有翼给团支委写的检讨书还没有交代，便到马家院来找有翼。灵芝才离开他们的互助组，也不过三四天没有到เ马家院来，马家的大黄狗见了她便有点眼生，“呜”地声就向她扑来，不过到跟前马上又认出她是熟人，就不再叫了。灵芝见菊英正在院里往东房里搬她分到的家具，便低声问她说：“有翼在吗？”菊英往东南小房指说：“在！”灵芝走到เ窗下敲了两下窗格，有翼便喊她进去。灵芝走进去，觉着黑咕隆咚连人都看不见，稍停了下才看见有翼躺在靠南墙的张床上。这间小屋子只有朝北开着的个门和个小窗户，还都是面对着东房的山墙——原来在有翼的床后
糊涂涂回到เ马家院，没有看见菊英，见他老婆坐在灶火边的小板凳上大媳妇坐在阶台上面对面谈话。以前谈了些什么他不知道，只从半当腰里见大媳妇惹不起说：“翅膀榾棙越来越硬了！”他老婆常有理说：“不怕！她吃不了谁！也不只告过咱们次了，也没有见她拔过谁根毛！”糊涂涂ิ听这口气，知道菊英不在家，也想到เ她可能ม又是去找干部去了，不过既然回来了，总得问讯下，就向他老婆问：“菊英哩？”常有理说：“谁管得了人家？还不是去告咱们的状去了？”糊涂涂又问：“又为ฦ什么吵起来了？”常有理说：“家常饭吃腻了，想要你给她摆桌大菜吃吃！”糊涂涂着了急，便催着说：“说正经的！”常有理说：“有什么正经的？如今妇女自由了，还不是想找事就找事吗？”糊涂涂更急了。他见老婆的回话牛头不对马嘴，怕拖长了时间真让菊英到优抚委员会诉什么苦去，便向老婆和大媳妇发脾ຆ气说：“忍着点吧！趁咱们的运气好哩？趁咱们在村上的人缘好哩？”他也再顾ุ不上问什么底细，便走出门来去找菊英去。凭过去的经验他想到菊英定会先到เ优抚主任秦小凤家里去，可是走到小凤家，没有。他又想到她会到村长范登高家里去，走到范登高家，又没有。他见秦小凤和范登高也都不在家，连着想到头天晚上小俊和玉生的事。他想大家定是都在旗杆院处理那事，这才又往旗杆院来。他走进旗杆院，见前院北房门上挤着好多人——有些是拿着簸箕口袋或者别ี的家具往场上去的青年，绕到这里来看结果——因为婚姻问题是很容易引起青年的注意的。糊涂涂好容易挤出条路来挤到里边去，见里边的人比外边的人还密。他先不向桌边挤，跷起脚๐来把个个脸面都看遍，哪个也不是菊英。他正扭转身往外走，桌边坐着的秦小凤却看见了他。小凤喊他说：“多寿叔！你且等下！不要着急！我们给玉生写完了证明信，马上就调解你们的事！”糊涂涂ิ见她这么说，知道菊英已๐经来过了，便向个看热闹的人问菊英到哪里去了。那个人告他说去吃饭去了。他说：“没有回去呀？”那个人说：“难道不许到别人家里吃饭吗？”这些看热闹的人，见调解委员会把玉生的离婚问题调解得有了结果没有平息下来，已๐经决定要向区公所写信证明调解无效，让他们去办离婚手续，也就算看出结果来了，其中ณ有好多人本来正准备走散，恰好碰上菊英去找小凤诉苦，就又有些人留下来。小凤只听菊英提了个头儿，听她说还没有吃饭，就叫她先领着玲玲到后院奶奶家里借米做饭吃，才把菊英打发走了。这些情况，在场的人谁也听得明白——都知道菊英到后院奶奶家里去了，可是大家都恨常有理和惹不起欺负人；所以都不愿把情况告糊涂ิ涂说。糊涂涂见人家不告他说，知道再问也无效，到别处瞎找也不见得能找到，也只好暂且挤在人中ณ间等着。这些人差不多都是年轻人，而且又差不多是在打场工作中间抽空子来的，流动性很大，直挤进来挤出去，糊涂涂这个ฐ老头站在中间很不相称，又吃不住挤，弄得东倒西歪不由自主。还是秦小凤看见有点不好意思，便向大家说：“大家让让！多寿叔请到这里来坐下歇歇！”大家给让开条路，糊涂涂走过去，玉生站起来腾出把椅子让他坐下。会，证明信写完，打发玉生和小俊走了，看热闹的人差ๆ不多也走了三分之，会议室里便松动了好多，主ว任委员范登高便向糊涂涂ิ说：“是怎么回事？你谈谈吧！”糊涂涂说：“我点也不知道呀！”有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人向他开玩笑说：“点也不知道，你来做什么呀？你真是糊涂ิ涂！”看热闹的人哄笑了阵子，糊涂涂把他才从场里回来的情况交代了下之ใ后，秦小凤说：“还是把老婶婶和大嫂子请来吧！”便打发值日的去请常有理与惹不起。又停了阵子，菊英也来了，常有理和惹不起也来了。范登高说：“好！大家都来齐了！各人都先把事实谈谈，然后我们大家再来研究。菊英！你先谈吧！”菊英说：“我不是已经谈过了吗？”登高说：“你再谈下，让她们两位也听听，看事实有没有出入！”菊英说：“很简单：我从早ຉ起架上磨，早饭只喝了碗稠粥，吃中午饭也不让卸磨，直到他们碾完了场才卸下磨来。这时候家里早ຉ吃过饭了，只给我和玲玲留下些面汤”惹不起说：“说瞎话叫你烂舌根！我给你留的没有面！”常有理接上去说：“大家吃什么เ你也只能吃什么！磨个ฐ面又不是做了皇帝了！我不能ม七碟子八碗给你摆着吃！”范登高拦住她们说：“慢着慢着！还是个人说了个人说！菊英你还说吧！”菊英说：“我说完了！她说有面我没有见！”小凤说：“究竟有没有面，我提议连锅端得来大家看看！”菊英说：“端什么？她早给驴倒到เ槽里去了！有没有面有翼和满喜都看见来！不能只凭她的嘴说！”惹不起说：“放着面你不吃，我不能伺候到你天黑！”登高说：“你就接着说吧！她已经说完了！”惹不起说：“我也说完了！”登高又让常有理说，常有理倒说得端端有理。她说：“孩子都是我的孩子，媳妇自然也都是我的儿媳，哪根指头也是自己的骨肉，我也犯不上偏谁为谁！可是咱们这庄户人家，不到เ过年过节，每天也不过吃些家常便饭，我吃了这么大也没有敢嫌坏。大家既然都吃样饭，自然也没有给媳妇另做锅的道理——我和孩子他爹这么大年纪了，也没有另做过小锅饭。今天的晌午饭是黄蒸和汤面，男人们在地里做重活，每人有两个黄蒸，汤面管饱；女人们在家里做轻活，软软和和吃顿汤面也很舒服，我和大伙家吃了没有意见，不知道我们的三伙家想吃什么！人和人的心事不投了，想找碴儿什么时候都找得出来！像这样扭扭别别过日子怎么过得下去呀？我也不会说什么，请你们大家评评吧！”登高问菊英还有什么意见，菊英说：“照我娘说的，好像是我不愿意吃汤面，可是我实在没有见哪里有汤面呀！吃糠也行——我也不是没有吃过，不过要我吃糠也得给我预备下糠呀！”在座的张永清，因为ฦ得罪过常有理，半天不愿意开口，到这时候看见双方谈的情况对不了头，便出主意说：“我看就这样谈，谈不明白事实。菊英刚才不是说满喜和有翼看见过她们争论吗？我建议请他们两位来证明下。”委员们，连看的人都说对，并且有人自动愿意去叫。惹不起听说要找证人，有点慌。她说：“他们回来抬了个风车就走了，哪里知道什么底细？自己要是不凭良心说话，找谁也是白费！可知道别ี人的话是不是凭良心说出来的？”小凤说：“大嫂子！这样说就不对了！难道人家别人都跟你有仇吗？”登高说：“就找他们两个来吧！能证明多少证明多少！证不明也坏不了什么事！”这样决定下来，便有人去找有翼和满喜去了。这两个人来，登高便把案情简单向他们说了下，然后先让满喜来作证，满喜对头天晚上和惹不起吵架的事仍然有点不平，便趁这机会把那件事埋伏在他的话里边。他说：“看见我倒是看见的，可是这证人我不能当！有嫌疑！”登高说：“有甚说甚，那有什么嫌疑？”满喜说：“我说的不是今天的吃饭问题，是人家军属的名誉问题！咱可担不起那个事！”他卖了这么个ฐ关节，大家自然要追问，他便趁势把头天晚上惹不起说玲玲“有娘”“有爹”那ว些话字不漏说了遍。还没有等满喜说完，看热闹的人中ณ间有好多军属妇女就都叫起来。有人向委员们说：“且不要说今天的事了，先把昨天晚上的事弄清楚！先看她拿的是什么证据！要是拿不出证据来，血口喷人不能算拉倒！”登高说：“已๐经过去就不要提了，还是说今天的吧！”军属们仍然坚持不能放过去，说菊英担不起这个名声。菊英不愿转移吃饭问题的目标，便向大家说：“由她说去吧！只要别人信她的！”小凤说：“我是军属，也是优抚主任。我代表军属和优抚委员说句话。我也觉着说这话是要负责任的，不过菊英不追究了也就算了，再要那么说我们就要到法院去控告她。”登高说：“过去的事，已๐经说开了就算了。满喜！你还是谈谈今天的情况吧！”满喜说：“我还是不谈！谈了她会说我是报复她！有翼是他们家里人，可以先让他谈谈！”登高说：“也好！有翼你就先谈谈！”有翼还没有开口，常有理向有翼说：“看见就说你看见来，没看见就说你没看见！不要有的也说，没的也道！”有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范登高说：“我没有看见！”满喜说：“咱们走过去，不是正碰上她端起锅来往外走吗？你真没有看见吗？”有翼支支吾吾地说：“我没有注意！”满喜说：“好！就算你没有看见！你晌午吃了几碗汤面？”有翼说：“两碗！”满喜说：“第二碗碗里有面没有？”有翼又向他妈看了眼，支支吾吾地说：“面不多了！”满喜说：“不要说囫囵话！有没有两面？”有翼又看了他妈眼，满喜追着说：“我的先生！拿出你那青年团员的精神来说句公道话吧！有没有两面？”有翼再不好意思支吾，只好照实说了个“没有！”大家又哄笑了阵，满喜说：“这不是了吗？也不能说点面也没有，横顺样长那面条节节，每碗总还有那么十来片，不用说两，要够二钱也算我是瞎说！”大家又笑起来，常有理气得把头歪在边，指着有翼骂：“你这小烧锅子给我过过秤？”登高说：“事实就是这样子了。现在可以休息会，让我们委员们商量下看怎样调解好。你们双方有什么เ意见，有什么เ要求，也都在这时候考虑考虑，会再提出来。”说了便和各委员们离开了座，往西边套间里去。满喜截住登高问：“没有我们证人的事了吧？”登高说：“没有了！你们忙你们的去吧！”说着便都走进套间——村长办公室里去。常有理觉着没有自己的便宜，拉了下惹不起的衣裳角，和惹不起同走出旗杆院回家去了。糊涂涂坐着没有动，拿出烟袋来抽旱烟。伙军属拉住菊英给她出主意，差不多致主张菊英和他们分家。天气已经到เ了睡起午觉来往地里去的时候，看热闹的人大部ຖ分都走散了，只是军属们都没有散，误着生产也想看看结果。套间里的小会开得也很热闹：范登高主张糊涂事糊涂ิ了，劝劝大家好好过日子，只求没事就好。秦小凤不同意他的意见。小凤说：“在他们家里，进步的势力小，落后的势力大，要是仍然给他们当奴隶靠他们吃饭，事情还是不会比现在少的。让个ฐ能ม独立生活的青年妇女去受落后势力的折磨，是不应该的。”范登高说：“正因为他们家里有落后的，才要让进步
11范登高的秘密
金生走到范登高大门口，听见范登高和给他赶骡子的王小聚吵架，就打了个退步。他不是听人家吵什么——事实上想听也听不见，只能听见吵得声音太大的字眼，像“算账就算账”呀，“不能两ä头都占了”呀等等——他只是想等他们吵完了然后再进去，免得当面碰上了，弄得两个人不继续吵下去下不了台。可是等了半天，人家点也没有断了气，看样子谁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就那样平平稳稳吵天也说不定。金生是有事人，自然不能直等着，便响响地打了几下门环，叫了声。这叫，叫得里边把争吵停下来，范登高在里边问了声“谁呀？”金生才走进去。登高见是金生，心里有点慌，生怕刚才犯争吵的事由已๐经被他听见，就赶快让坐说：“有什么事这么早就跑来了？”他准备用新的话头岔开让金生不注意刚ธ才吵架的事，可是怎么岔得开呀？小聚还站在那ว里没有发落哩！小聚没有等金生开口就抢着向登高说：“还是先说我的！我得回去打我的谷子！只要天半！”登高这会的要求是只要小聚不要说出更多的话来，要什么答应什么，所以就顺水推舟地说：“去吧去吧！牲口后天再走！”小聚去后，金生在谈问题之前，顺便问候了句：“大清早，你们东家伙计吵什么？”范登高知道个党员不应该雇工，所以最怕别人说他们是“东家伙计”。他见金生这么提，就赶紧分辩说：“我不是早向支部说过我们是合伙搞副业吗？我出牲口他出资本，怎么能算东家伙计？”金生说：“我的老同志！这就连小孩也哄不过去！谁不知道小聚是直到เ九五○年才回他村里去分了三亩机动地？他会给你拿出什么资本来？”这王小聚原来是三里湾正西十里“后山村”的个孤孩子，十二岁就死去了父母，独自个人在临河镇家骡马大店当小伙计，因为见的牲口多，认得好坏，后来就当了牲口集市上的牙行，就在临ภ河镇娶ດ了个老婆安了家。在九四七年平分土地的时候，后山村的干部曾打发人到镇上问他回去种地不，他因为ฦ怕劳动，说他不回去种地。从前的当牙行的差不多都是靠投机取巧过日子。他在九五○年因为在宗牲口买卖上骗了人，被政府判了半年劳动改造，期满了强迫他回乡去劳动生产。这时候，土地已经分过了，村里只留了部分机动地，准备给无家的退伍军人安家的，通过后山村的机动地管理委员会临时拨给他三亩。本来还可以多拨给他点，可是他说他种不了，怕荒了出不起公粮，所以只要了三亩。三亩地两ä口人，就是劳力很强的人也只够维持生活，他两口子在过去根本没有种过地，自然觉得更吃力些，但是就照这样参加到互助组里劳动几年，锻炼得有了能力，到了村里成立农业生产合作社的时候参加了社ุ，生活还是会好起来的，只是他不安心，虽说入了互助组，组里也管不住他，隔个三朝五日就仍往临河镇上跑次，仍和那些不正派的牙行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当个小骗子。九五年秋收以后，有天，范登高赶着骡子到临河镇上缴货，走到半路恰巧和他相跟上。他说：“三里湾村长！我给你赶骡子吧？”范登高本来早就想雇个人赶骡子，可是来自己是党员，直接雇工ื，党不允许，变相雇工弄穿了也有被开除党籍的可能，二来自从平分土地以后，愿意出雇的人很少，所以没有雇?
汉刘老五说过，从刘家的家谱上查起来，从他本人往上数，“举人”比他长十辈，可是
这家谱，除了刘老五，刘家户下的人谁也没有见过，后来刘老五当了日军的维持会长，叫政
33回驴
这年是个ฐ闰五月，所以阴阳历差的日子很远——阳历的九月三十号才是阴历的八月十二。临河镇每逢阴历二五八有集，这天因为ฦ离得中秋节近了，所以赶集的特别多。三里湾这几天因为突击秋收秋耕准备开渠，赶集的人虽说不是太多，不过有事的总得去：王满喜当了开渠指挥部的总务，要去买些开渠用的东西；张信接到区分所的通知，要回区里汇报工作；袁丁未仍然挂念着他卖出去的驴，要到集上打听驴的下落这已๐经是第三次了；其余还有六七个人，也都各有各的事。行十来个人，这天早ຉ上离了三里湾到临河镇来。集上人很多。他们到，就都挤进人丛里，散开了。满喜买的尽是些笨重东西——抬土的大筐小车上的筐子尖镐大绳大小铁钉ล沉沉地挑了担在人群里挤着往外走，迎头碰上了丁未。丁未说：“满喜！我找着我的驴了！”满喜问在哪里，丁未说：“还在牲口市场拴着哩！有个东山客正跟李林虎搞价！”“你打算找他吗？”“我也没有主意，不知道追得回来追不回来！”“咱们情况再说！”他替满喜拿了两只筐子，让满喜的负担减轻了点，两个人就相跟着往牲口市场来。牲口市场在集市的尽头接近河滩的地方，是个空场上钉ล了些木桩，拉着几根大绳，大绳上拴着些牛驴骡马。进了场的人，眼睛溜着行行的牲口；卖主们都瞪着眼睛注意着走过自己牲口跟前的人们；牙行们大声夸赞着牲口的好处，个ฐ个忙乱着扳着牲口嘴唇看口齿，摸着买卖各方的袖口搞价钱。场外的人围了好几层，很不容易找到个ฐ缺口。丁未把满喜引到离自己的驴不远的场外个ฐ地方，挤了个缺口指给满喜自己的驴在什么地方แ。这时候，给丁未的驴当卖主ว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李林虎正和他对着袖口捏码，小孩摇着头说：“不卖！不卖！”丁未悄悄和满喜说：“不行了！这牲口已经倒了户了！买我的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大个ฐ儿！”满喜也悄悄跟他说：“照我看来都是李林虎个人搞鬼！要是别人买了再卖的话，那么多的牙行，怎么恰好就又找到他名下了？”这时候，李林虎又和东山客捏了回码，回头又向小孩捏了回说：“行了！你让人家牵走吧！”说着便把缰绳解下来给东山客。小孩抢过缰绳来说：“不卖不卖！卖了我回去没法交代！”李林虎又把手伸进小孩的袖口说：“再加上这个！总没有说的了吧？”小孩还说不卖，李林虎强把缰绳夺过来说：“人家出到了正经行情，当牙行的就得当你点家！你爹不愿意叫他来找我！”小孩还说：“你给我卖了你替我交代去！”李林虎没有再理他，便问了东山客的姓名喊叫写税票。他喊：“驴头身高三尺四毛色青灰口齿六年售价百八十万卖主常三孩买主赵正有经手人李林虎。”丁未和满喜听到百八十万这个价钱都有点吃惊；另个牙行听到百八十万这个数字，和李林虎开着玩笑说：“老李真有他妈的两下子！”眼看写完了税票，驴就要被人家牵走，丁未悄悄问满喜说：“我现在去拉住行不行？”满喜说：“恐怕拉不出来！牙行们在这种事情上是气。他们人多，你占不了上风！”“难道就算拉倒了吗？”“我给他打个岔儿试试！”满喜说着故意躲在后层人里大声说：“我看是捉了东山人的大头了，那驴不过值上百四十万！”不料站在他前边的人也接着他的话说：“顶ะ多也不过值百五十万！”李林虎向他们看了看，满喜和丁未赶快往人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