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思议的社会性痴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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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维先生把中国戏曲史研究的重心定在昆曲产生之前,由于他的崇高学术声望,这种研究格局一直对后代产生着影响。

与王国维先生坚持的中国戏曲的发达“至元代而止”的观点正好相反,新一代的文化史家如胡适之先生则相信的逐步进化,那ว他应该肯定明清昆剧传奇对元杂剧的超越了吧?但是他尤其感兴趣的是更靠近的进化,同时又出于他历来对文化世俗形态的重视,很自然地肯定了花部ຖ对昆曲的替代。他在1918๖年9月发表的《文学进化观念与戏剧改良》一文中说,戏剧史在不断进化,由昆曲时代而变为俗戏时代不是倒退,而是一大革命“昆曲不能ม自保于道咸之ใ时,决不能中兴于既亡之后”结果,昆曲也๣无法在胡适之先生那样的文化史学构架中占据太高的地位。文化进化论必然会着重关注各种文化门类的最近形态,因而很多现代人都会把京剧(平剧ຕ)视为中ณ国传统戏曲的代表,并把这观念输向国际社ุ会。

应《联合报》之邀,在台北中ณ央图书馆发表了一个有关昆曲的演讲。演讲之ใ余,还与我所敬重的著名作家白先勇先生作了一次有关昆曲之美的长篇对谈,发表于《中国时报》。那是我第一次到เ台湾,《文化苦旅》还没有在那里出版,因此我留แ给台湾的第一印象是一个ฐ昆曲研究者。

十二年间经历了很多事情,我的主要精力投注在对人类各大文明废墟的实地考察上。忘了是在地球的哪一个ฐ角落,我得到消息,昆曲被联合国评上了世界文化遗产。这个消息,使我荒凉的心境间增添了一份滋润。我在万里之外,听到เ了来自苏州的笛声。

其二,建立家庭戏班的热操。

元代剧坛也有家庭戏班的概念,那主要是指以一个家庭的成员为演员班底的营利性流浪剧团;我们这里所说的明万历以后的家庭戏班却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是指士大夫家庭中置备优伶以供自娱ຉ和待客的戏班,主要演唱昆曲。这种家庭戏班,从万历到明末,在上层社会中ณ如雨后春笋纷纷建立,几乎ๆ成为一种习俗,一种生活等级的标志。尽管家庭戏班没有留下太多详细的资料,只有当时人不经意地在某些诗文笔记中约略๓提及,研究者仍然从中ณ发现一大批著名的家庭戏班,至少随手举ะ出数十个ฐ是不困难的。

家庭戏班的建立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不仅要多方物色优伶,延聘教习训练女乐优童,还要由家班主人寻访或自撰剧本,营造演出用的场所,或戏台,或厅堂,或戏船,此外还要为演出张罗筵席,探讨技艺,参与竞争…这一切使得家班主人不能不把日常精力的极大一部分都耗费在昆曲上,并力求使自己也成为ฦ一个ฐ昆曲行家。如果这样的事情只是发生在个别富豪之家那倒也罢了,但事实上这在明代后期已成为ฦ一种很普遍的现象。一种戏剧审美方式如此强悍地闯入这么多上层家庭的内部,成为他们不可缺少的生活嗜好,甚至成为他们争相趋附的生活方式,这在世界戏剧史上也是极为ฦ罕见的。在以往的中国戏曲史研究上,这种家庭戏班常常被斥之为“世纪末”士大夫阶层奢侈、糜烂的生活表征,这是以社会学取代了戏剧ຕ学。从戏剧ຕ学的视角来看,家庭戏班呈现了昆曲艺术社会渗透力的某种极致,也透露出昆曲艺术的美学结构与中ณ国宗法伦理社会结构之ใ间的深层对应,与庭院式演出空间之ใ间的深层对应,与士大夫文化心态之ใ间的深层对应。

其三,职业昆班的高度发达和备受欢迎。

职业戏班在万历初年光苏州一郡就已达数千人,以后则有更进一步的发展。这么多人靠昆曲演出为生,正是因为ฦ社会大众都痴迷着昆曲。据记载,当时有很大一批人到了几乎每天必须看昆曲的地步,曾引起研究者兴趣的明潘允端《玉华堂日຅记》和祁แ彪佳《祁忠敏公日຅记》就清楚地记述了当时演剧和观剧的频๗繁度,人们好像天天都在观看昆曲,读了不免让今人大吃一惊。日记还表明,这种日日看戏的习惯不仅普及于苏州、杭州、扬州、上海,而且同样也出现于北京和天津。这种习惯势必又使职业昆班的演出每每人满为ฦ患,据张岱《陶庵梦忆》记载,杭州余蕴叔戏班的一次演出曾出现过“万余人齐声吶喊”的壮观景象,而苏州枫桥杨神๰庙一次职业戏班的演出竟然达到เ“四方观者数十万人”陆文衡在《啬庵随笔》中也说苏州一带看戏到เ了“通国若狂”的地步。社会各阶层对职业昆班的这种狂热比虎丘山中秋曲会的热闹有更深的意义,因为这已不仅仅是以唱曲为主而是完全面对完整的演出了,而且不是一年一度而是天天皆然;也๣比家庭戏班的活动更有价值,因为这已冲破高墙深院的局囿而直接与千百万民众融合在一起了,能剔除某种家庭戏班演出所不可避免的偶然性而更准确地反映昆曲在当时的社会实现形态。千万双挑剔的眼睛和日຅复一日的不停演出使职业昆班在艺术上精益求精,一大批优秀的演员脱颖而出。因此,人们对职业昆班的痴迷是最有研究价值的一种痴迷。

以上三个方面证明,昆曲在中ณ国上曾长时间地酿发过惊人的观赏热操和参与热操,其程度远超先于它的元杂剧和宋元南剧,以及后于它的花部诸腔,甚至在现代也未曾有任何一种观剧热操能与之相比肩。这一事实已可证明它作为一种戏剧范型比其它范型曾经更透彻、更深刻地锲入过我们民族的集体审美心理,是我们民族精神历程中最重要的审美对象之一。在戏剧ຕ领ๆ域,离开了观众轰动而所谓的“重要”是单向的“重要”是没有造成事实的“重要”因此也是一种虚假的“重要”不应该占据多大的历史地位。现代戏剧学只重视在社会历史上真正实现了的戏剧,或者说真正融入了社会历史、与社会历史不可分割的戏剧,从这种观念出发,昆曲的历史地位也๣就明显地凸现出来了。

社会性痴迷是一种很值得玩味的文化现象。一切艺术都在寻找着自己้的接受者,而一切接受者都在寻找着接受对象,当一种艺术与一个群落终于对位并产生如胶似漆的互吸力的时候,当它们交融一体而几乎物我两ä忘的时候,便产生了社会的痴迷。如前所说,在中国艺术史上唐诗和书法都产生过长时间的社会性痴迷,社ุ会的精神๰翅翼围着它们转,人生的形象、生活的价值都与它们不可分,为着一句诗、一笔字,各种近乎癫狂的举动和匪夷所思的故事都随之产生,而社ุ会大众竟也不觉为怪,由此足可断定唐诗和书法在中国的古典审美构架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昆曲作为ฦ一种在广阔范围内引起了社ุ会性痴迷的艺术门类繁荣了两百多年,其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地位也就不言而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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