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染从医院把素า琴接回家。父亲的尸体还停放在前屋内。千河跪在他的旁边。目光呆滞。说不出任何话。此刻的父亲浑身被白布覆盖。再也看不到他的脸。素琴踉跄着跪倒在男ç人的身边。她的眼泪瞬间奔涌ไ而出。她突然像了疯一般，拼命上前想要扯掉那块覆盖在他身体的白布。被人紧紧ู拉住。他们劝她，就让他安息吧。安息吧。不要再去惊扰他了。
他们把素า琴扶到房间里。素า琴突然安静下来。她不说话。只是目光一直游离。好像在找什么เ却始终找不到。这个可怜的女子，刚刚失去了她的男人。多年以前她曾经拼死从前夫那ว里逃出来，幸欲他所搭救。他沉默而高贵的气质至今仍停留แ在她的内心而挥之不去。她是如此迷恋他那一刻所流露出来的气质，以至于一直到后来，他渐渐丧失掉这种气质的时候她依然追随于他。她第一次沉迷于这样一个男人。贫穷。无言。但是高贵。她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他。并甘愿在他身边碌碌无为许多年。
那天下午他们去远处的一个水坝野餐。天气晴好。微风荡漾。他们在岸边坐下，微笑着给彼此喂事物，亲密如爱人。他们挤身在这一对对恋人之中，变得非常寻常。后来他们租船入水，男ç子把握方向盘，女子踩水。尽情玩耍。夕阳像往常一样照耀着水面，景色怡人。沉染笑得非常开心，就和一个ฐ孩子一样。
那天晚上他们都没有回来。千河躺在床上很久都未入睡。他在等待。等待那一声熟悉的车喇叭响起。那表示沉染已经回来。但是没有。深夜一片寂静。父亲亦非常焦急。一遍遍推门出去察看，却一无所获。一遍遍叹息。素琴说，叹什么气。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们交往都快两个月了。
而事实上千河对音乐知之ใ甚少。听不懂流行音乐่，尽管宿舍里同学有时候会放一些满大街烂掉的歌。他说，我不怎么เ听歌。
那我介绍你听老鹰的歌吧。你一定喜欢他们的歌。舒浅说完就笑。然后她从书包里掏出cd机，拿给千河塞上。按下p1ay键。是《desperado》。
在寂静微凉的夜里，千河无数次翻看这诗。他想到很久ื以前的那个古老城市，战争开始了，于是有许多人死去。他看到那ว个身着鲜红衣裙的女子。她有一双漆黑的眼睛，头很长。不喜欢笑。但是后来所有人都背叛了她。他们以为这一切的死亡都是因为她。于是她从城墙的最高点跳下来。如同蝴蝶一样翩飞而下——就这样，飞快坠落。尸骨碎了一地。再后来，整座城市都沦陷了。流离的人群逐渐把她遗忘。
千河看到这样的景像。在他的梦境中，那ว个消失的女子有一张和母亲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她的表情决然。他看到她从高高的城墙上跳落。那时候她一脸微笑。平淡坦然。于是所有人都看到เ了她的笑。那ว笑让人无法遗忘。
舒浅在短暂的沉默后终于惊喜地说，千河。
她悄声说，我的爸妈都已๐经睡着了。所以我不能很大声地和你说话。
他看到自己写的小说。厚重的一个本子。写满日记和小说。许多都是关于古代的小说。意境悠远，散出沉重并且忧伤的气息。他不擅长写爱情故事，可是每次都不自觉地写上去了。跟诗歌里所吟唱的一样，漫长的思念和等待。飞快消逝的青春和年华。无奈和疼痛。以及背弃和离别。
他写到一个故事。一个少年。他的亲人全都死去，就在战乱不断ษ的年代。所有的期待已成空白。他的辞藻华丽，带着欲说还休的口吻，述说那些生在遥远过去而不为人知的故事。千河相信过去一定有过这些故事。是已๐故的事情，并且真实存在过。在以前，千河想，那个少年，他所有的亲人都死去了。可是他还要继续活下去。或许他在等待，可是他所有的等待都已落空。青梅竹马的女孩在最后一夜悄然死去，鲜血孱孱，渗入大地。少年看着她死去，就死在她自己的刀下。她在死之前握他的手，并且对他说，我死去以后，你要时常想起我。不要忘记我。少年说，为什么——我所有爱着的人都要离开。那ว女孩露出最后的微笑。她说，没有为什么。只是你要一直这样生活下去。知道吗。你不可以死去。少年依然不知道。但是他没有再问为什么。他突然明白生命不过是场寂寞的轮回。一切没有原因。于是少年将她的尸体埋葬，就在他们时常玩耍的那座高崖上。曾经那女孩站在这里，问他说，如果有一天我从这个世界上消เ失了，就好像从这里跳下去了。就没有了。你会不会想起我？
电话那边一阵沉默。
望海终于说，真的是千河吗？怎么会想到给我打电话？
少年千河的青春期一直处在一种无法排遣的愁绪中。他表面安静，任何心事不与人言。但是事实往往与人的预想不一致。千河一直都想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尽量不去参加学校的社ุ团活动。他亦认为ฦ那是幼稚的。早已习惯一个ฐ人的生活。
但那不情愿的事情终于生。
她的手用力地撕扯着那些陈旧ງ的衣物——怎么เ这么难扯？剪刀呢，剪刀在那里？她翻着抽屉寻找剪刀。
父亲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衣物——你是不是疯了？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大喊大叫，孩子还在睡觉啊！你要让大家都来看热闹是吧。
那个下午阳光温暖，空气中充满甜蜜的花粉味道。千河在小阁楼ä再次想到自己的母亲，昏黄的光打在木质的地板上。身影黯淡。那思念再次连绵袭来。他轻声地说，妈妈，我很想你。你知道吗？他开始哭，小声地抽泣。
沉染在不经意间出现。她听到小阁楼隐秘克制的哭声，循声上来，看到无助的男孩。她轻微叹息，终于说，千河，不要哭。千河抬头，看到一个ฐ面容模糊的女子。她的头漆黑绵长，静静地流淌。就好像死去的母亲。她对千河说，不要哭，妈妈不会离开你。她一直都在你的身边，不管你在哪里。她都一直挂念你。
耳光出响亮的声音。那女子的右脸瞬间出现了红色的指印。她轻轻抚摸自己受伤的脸，浑身抖。而身边的男人立刻๑出手，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素า琴的头被男人粗壮的手扇得忽忽作响。她站不稳身体，跌坐在地上。她十五岁的女儿扑上去——妈妈，妈妈。你没事吧。她抱住母亲绝望的身体，回头去看那两ä张骄横而得意的脸，泪水纵横。她颤抖地叫着那ว个男人——爸爸，你怎么可以对待妈妈？
素า琴起身。她拉起了沉染的手——不要再抱什么希望了。素琴对她苦笑，是我们错了。我们错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报应。她对那个女子说，你给我记住，用不了多久，你也会尝到我今天的滋味。你给我好好等着。
这个ฐ时候谢觞站起来。又是利索的动作，爬下来。站在千河的面前——难怪你一直都这么瘦弱。以后要多运动，变得强壮，这样才不会被人欺负。
他的嘴角挂着几分嘲笑。是属于少年的桀骜。
对于望海的变化，他此刻亦能多少明白一些。他突然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他与别人相差太多。在学校，老师和同学似乎都不太喜欢他。尽管他是一个ฐ长相干净的学生。成绩亦不差。上课老师从来不会提问他。有时候他举手，老师只是瞥了他一眼，就把问题匆匆带过去。后来他再也没有兴趣举ะ手。考试的时候也不会认真作答。他现老师常常会故意改错。让他的分数不会变得很高，尽管他每次都会做。老师喜欢让那些家庭富裕的学生获得更多的言机会以及更高的成绩。这是一座陈旧ງ而势利的学校。千河始终觉得自己的格格不入。他开始盼望这漫长遥远的小学生涯可以尽快过去。他对这样的生活感到厌倦和无奈。年少的他不得不面对单亲和贫穷所带来的冷遇。在他所居住的s镇，又或者，他以为，在这个世界ศ上任何一个地方，单亲和贫穷必然会有如此遭遇。而生活是单调而重复的。无论如何，都必须艰辛地过下去。
千河记住了他的话。那ว是望海唯一一次对他讲起这些所有。望海突然变得如此成熟，令他不知所措。千河亦是第一次如此接近他的内心。那仿佛是一个ฐ如此未知而庞大的世界ศ。但是后来再也没有过了。在后来的许多个夜里，他依然被无数梦靥惊扰。有时候在梦中ณ出尖叫。他说，妈妈，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他的呼唤声嘶力竭。眼睛紧ู紧闭着似乎无法睁开。望海ร在他的耳边叫他，千河，千河。快醒醒。他终于醒来，看到黑暗中望海亮的眼睛，泪水无声落下。他说，哥，我怕这个ฐ梦。好像是我害死了妈妈。
望海沉默。后来他说，不是的。这一切不是你的错。妈*死与你无关。你不要乱想。
那个晚上，千河不知道怎么突然和母亲走散。只记得与母亲分手前的最后片段——他看到เ了街对面的氢气球。有着非常绚烂的颜色，以及各种不同的造型。苹果或者花朵的形状，还有一些像游动的鱼。千河的眼睛飞快地被那些气球所牵引。它们仿佛有了生命，不断朝他招手。在那ว一刻，他仿佛突然中蛊一般。飞快挤进了人群。
回过神后，母亲已经不见了。而在此之前，她没有和千河说任何话。或者说，在那一瞬间，他把所有的都忘记了。只记得那ว些漂亮的气球。各种各种的气球。母亲就是在他模糊的贪恋中ณ突然死去。他想，母亲必然因着要找自己，最后才会出事。因此他一直把母亲的死看成是自己的过错——假如他没有要求一定要买烟火，假如他们没有上街，假如他没有没有被那ว些氢气球所迷惑。他必然紧跟母亲，紧紧拉着她的手，那么，母亲就不会死去。
他仿佛再次看到了沉染。她的面容鲜艳，眼睛一直沉默。这样的形像好像要一直存留在他的内心。
随信而来的是一张汇款单。上面写着是给他的五百块钱。连日来的沉寂和隐忍终于在这个时刻暴。千河无法控制地掩面哭泣。他一个ฐ人跑到操场上安静地哭。不要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隐私。他已经变得极度缺乏安全感。哭泣之后回去。非常短暂的时间。他不会刻意在别人面前流露自己的表情。他把它们放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