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下午两点。上午的雨还在下个没停。斜斜地飘着，碧绿的叶片上，灰白的屋檐上，都是雨的踪影。音乐楼旁้的湖里吐出一个ฐ个ฐ小泡泡。远方的烟气延伸到整所学校，白色的一片。几只躲雨的鸟，藏在树丛，或屋顶的某个角落里休息。李明远没有打伞，雨水顺着他尖尖的下巴流进了脖ๆ子，滑进了胸膛。全身湿漉漉的。他轻敲了几下门。然后得到เ允许后就推开门，进了办公室。
“张老师，我想回家，可以吗？”
时间悄然流逝。教室里一点声音也没有。李明远钝了下色，不假思索ิ，吐出平静的如同河水潺潺的字语，“摸，揉，捏，抓。”教室里顿ู时炸开了天，闹得差点要把屋顶掀翻。气氛一下就活跃起来，不在是紧张和枯燥。同学们都笑得留出泪来。历史老师气得快要头上喷火。
“你说的是什么เ呀？”历史老师头都晕了。他从讲台上下来，张开血腥大嘴，严å肃地说，“仔细想。”
“哦。每次都是我一个人过生日。好无聊呀！为什么เ没有伙伴给我过生日？妈妈。”稚嫩的童音，浅浅的难过。
李梅望着儿子，眼睛通红，却带着鲜花的微笑，轻声的说，妈妈，现在就去帮你叫。说完。止不住的眼泪在她跨出家门时流了一脸。她知道儿子幼小的心灵已经受到伤害。她知道儿子因为她受了很多苦。经常有小伙伴与他打架，然后将他的破衣服撕坏撕碎。每次放学回家，她都胆战心惊。膝盖上，胸口上，手臂上，大腿上，满是伤疤。她一直忏悔，她一直都认为对不起儿子。每次生类似的事，她都抱着乖巧的儿子痛哭流涕。她是个ฐ女人。她也需要男人肩膀的依靠，可是在好多年前就没有了。
“恩。谢谢爸爸。”
车停在路旁，走下两个如花似玉的少女，穿着相同颜色相同款式的迷你裙，上身都是白色的小衬衫，一看就知是一对可爱的双胞胎。两个人款款地朝商店进去。私家车也像离弦的箭，留下一道白色的光。
都已经埋葬了十七年了。十七年可以走多少人生路，踏遍多少千山万水，看遍多少世俗变化，品尝多少喜怒哀乐，又有多少记忆犹新。逝去的年华暗淡无光，世界的光影在退潮时慢慢流离，老去，纪念死亡。
整个大白天，李明远跟其他人差不多，呆在教室。除了去厕所，李明远很少出去，不是睡觉，就是画画和涂ิ鸦。睡觉画ฑ画涂鸦是李明远生活的大部分。老师在讲台上讲课，李明远就躲在书下睡觉。如果他想睡，每次都能熟ງ睡，并且出轻微的打鼾声。夏雪偶尔本能ม地动摇他的桌子，出轻轻的嘎嘎的声音。李明远都无动于衷，有时也会翻一下身，转化一个姿势，继续逍遥自在。或者有时夏雪把头转过来，看见李明远藏在书下面画画，画的几张，主ว题都是一个ฐ女的和一个小孩的故事。每当这时，夏雪就想这个ฐ人真奇怪，居然能进这么优秀的学校，想起自己，从初中部到เ高中部，花了好多时间温习，预习，复习。多少个晚上挑灯夜战，多少次擦干汗手握笔去攻克难题，多少次放弃游玩呆在家闭光学习，多少次为ฦ考试急得冒冷汗，又有多少次怀疑ທ自己得了考试综合症一路上走来，只有自己知道，充满了很多荆棘。多少次有厌学的情绪，都被自己说服，熬熬就会过去的，挺起胸，阴翳的天空是遮不住阳光的普照的。甚是艰辛。他居然睡觉画画，什么เ都不听，连作业都不做不交，也太奇怪了。看你考试怎么办，或许他就是出钱买进这个学校的，一定是这样的。
男宿舍与女宿舍相隔不远，只有1้oo米的距离。6花坐在床头上，低头，脸上带着惋惋伤感，犹如百万只蚂蚁轻咬着心田à。还是对刚才生的一幕，耿耿于怀。明远，你真的不会怪我吧。6花咬牙，不会的，他不会的，我也帮了他，他一定不会的。他从我认识的那一刻๑，还是那么小，现在都过了好多年，依旧记得他当年牵着林阿姨ถ的手进了门，眼睛里流露着胆怯，好像很怕人的样子。我朝他笑，他不理我。后来我给他零食吃，他也不要。我喊他玩，他也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不出来。像只胆小的小老鼠。
时间像长了翅膀朝前飞，慢慢的长大，他也变得格外的优秀。成绩好，每次不管大考还是小考，都是学校的第一名，夺了众多的奖状奖杯；又会玩音乐，弹着一手好吉他；还会写歌作曲，每次想到点东西，他都会记载下来；又会跆拳道，动作干净利落。在6花眼里，李明远就性格奇怪，别的都没有瑕疵，无与伦比。虽然他看起来瘦瘦弱弱，头留แ着很长，身材高挑，手指修长，声线独特，白皙的皮肤，细长的凤眼，尖尖的下巴，娇羞的忧郁๗，中ณ性过人，但他的内心还是可以看的出男生特有的火热和狂荡，只不过表现的不明显，像遗落在墙角的种子默默的生根芽，不想在别人眼里光亮。
“你见过。”深邃的眼睛里又冲出如同凶神恶煞样残忍的光，散在空气里的涟漪里，空气的另一头传来混杂冰霜的寒流，倒灌在李明远的身子上，潜伏进体内，暖暖的心房也冻起了冰。李明远的脸瞬间变形，咬着牙，就像一个青面獠牙的怪兽，露出狰狞的光，像是要一口吞下一头牛似的。又如同一只引擎的狮子出咆哮，震动了方圆几公里的范围。李明远最痛恨的人就是那个ฐ抛妻弃子的男ç人。那个男人他从来没见过，从出生的那一刻连面都没有碰上。他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男ç人才会变成这样。妈妈的死一定与那个男人有牵连，只是他现在不知道而已。他曾誓，如果有一天他遇见，他一定不会放过他。他曾经天真的以为自己的父亲早死了，可后来却现他不可能就这么早死去，连一张照片也没有看见过。他曾经天真的以为父亲要是回来了，他就原谅他。因为这是妈妈为自己้过最后一个生日的许愿。可那是变成了一个幻想。他也曾经天真的以为，父亲只是太忙了，没空来看望他和妈妈，但后来一个村里的阿姨骂他，是个被父亲抛弃没人要的小孩，他才知道那个男ç人不要了他们母子。他是多么想要见到那个人，他多想手刃他。他恨他。
“我没见过。我也只是听你妈妈说的。坐下来，我告诉你事情的来龙去脉吧。或许有一天你会碰见你的父亲。”
“不，我没有父亲。我没有。”声音大了几倍，飞到เ上空萦绕，打破了夜涤。像是站在山谷口喊了一声，回音穿梭在夹谷里的孔隙里，越来越弱，弱到消失。
“孩子，也不要激动。你听我说呀，孩子。”语气里混着乞求，声音也大起来。
“好，姑妈。你现在告诉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他。”呼吸声也弱了下来，脸色也慢慢恢复了平静，又成了张扑克牌的脸。
事情生在十九年前。你妈妈很是貌美，已是十八岁，也到เ了女大当婚的年龄。村外几公里的许多年青人慕名而来想娶你妈。你外婆在这些人中挑了一个，那人不是你父亲。你妈妈不知道从哪里学的，说要自由á恋爱。可是那个年代，是不可饶恕的罪孽，特别ี在三本这个小农村。地处偏僻。你妈妈与外婆生了激烈的冲突。外婆就把你妈关在二楼的小阁楼里，每天按时给你妈送来饭菜和水。除了大小便，可以打开阁楼的门，但外婆会监视着你妈去厕所。你妈妈试图趁上厕所逃走，逃了几次，都被外婆现了。外婆就将你妈妈的头往墙上撞，鲜血都染红了墙。到现在还有血的痕迹。后来你妈在一个晚上从二楼的窗户逃掉了。外婆为此生了很大的气，接了很大的恨。母女关系也紧张了起来。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妈的反抗。因为ฦ你妈从小到大的脾气都很温和，从不与大人顶ะ撞，大人说怎样就怎样，是个似水柔情的女人。
因为那一个晚上逃出来，你妈几乎什么เ也没带走，口袋里也只有不多的钱。你妈一赌气，上车去了省城，而不是县城。你妈一个ฐ人孤苦伶仃地在路上行走。饿了，渴了，也太疲惫了，不知不觉地就靠在电线杆上睡着了。那ว时已过了午夜十二点了。或许是冥冥之中的注定，一个男人出现在你妈的面前。他就是你爸。我听你妈是这样描述你父亲的容貌的：他是个成熟ງ的男人。眉毛特别黑，像是黑夜里掠过的燕子。他的眼睛特别的雪亮，像星辰般耀眼，会灼伤你的眼。他的下巴๒也特别的尖，像把出鞘的剑，围着刀光剑影。还有鼻梁也特别的高，嘴唇特别的薄。整张脸格外的清秀，脸上到处都是风景。笑起来，可以是草长莺飞的阳春三月。皱起眉来，可以是被地震震出峡谷的缝隙。一身黑色的西服将这个男ç人的气质展露无遗，闪耀着侠古柔情。像你父亲这种打扮的美貌男子在农村是看不到的。你妈就这样迷上了他。
你妈被卷进了爱河。她决定要跟他一辈子。她对我说他给他很多美好的记忆。有你爸第一次买最豪华的衣服送你妈。有你妈把第一次的香吻奉献给你爸。有你爸第一次开着车载着你妈去看海。有你妈第一次拥进你爸怀里听他的呼吸。有你爸第一次对你妈说要永远在一起。有你妈第一次深情款款地对你爸说我愿意用一生来爱你。有你爸第一次为ฦ你妈下厨。有你妈第一次把编织的毛衣给你爸。有他们第一次共同的梦想，手牵手走到เ下一个ฐ永远。有你妈把第一次给了你爸，之后就怀了你。可是后来你爸在与你妈相识的那个地方，流着泪，说，我们不合适在一起，你忘了我吧。你妈就找了个工作，一个人租在外面。你爸找过你妈好几次，见了几次面。地点都是在那个栏杆处。你妈哭得像个ฐ泪人，几乎将这一生所有的泪都流干了，眼睛都干涸了。你爸对你妈说，我是多么เ想和你在一起，可我爸不同意，我们身份地位不同，我们在一起没结果的。谢谢你给我这么เ多的回忆。我会记住你的。我喜欢看你笑起来的样子，幸福地像是绽放的玫瑰花。我喜欢听你唱歌，歌声美妙得如同清澈泉水的甘甜。我喜欢你在我身边，给了我勇气，所有的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可是我爸反对我们在一起。我也反抗过，但没用。他们都说门当户对才是唯一的出路。这点钱你拿着，也许有一天会有用的，也算对孩子和你的补偿。说完，就跪倒到你妈的面前。你妈见他这么诚心诚意，心一软，什么也没用说，就回到了外婆家。你妈回到家，像是丢了魂，一味的回想。你妈有几次还偷偷去省城，去那根栏杆的地方等你爸，却没有你爸的一丝足迹。像是从人间蒸掉了，杳无音讯。一无所获后，又回到เ外婆家，又是一味的回忆。回忆与你爸的琐事。哪怕一点，也都让你妈神魂颠倒。
其实你爸是个有钱的男ç人。在八十年代，搞房地产和懂电脑แ是很稀罕的，要是在农村是个奢侈的奇迹。可你妈只不过是个呆在农村与土地打交道的女人。就如你爸所说，门当户对才是出路，你妈是配不上你爸的。当你妈的肚子也在一天天涨大。外婆再三逼问，你妈终于说出了与你爸生的事。当你妈说那个男人我们配不上的时候，一怒之ใ下，又是一顿ู毒打。外婆把你妈的头狠狠的往死里撞，而坐在旁边的我却是无能为ฦ力。你妈的头裂开了好多口，还差点动了胎气。可你妈就是不认错，一点也不后悔所作所为。母女关系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其实外婆是很爱你妈妈的。你妈那晚离开，外婆和外公出去找了一夜，眼没合上一分钟็。外婆也天天出去找寻。好几个ฐ夜里，外婆都喊着你妈的名字，饭都吃不下去，头上的银像杂草蔓延了一片。外婆瘫坐在地上，她也不安啊，毕竟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她也下不了手。外婆后来作了妥协，说，只要你嫁给那个男人就原谅她。可你妈死也不从。外婆又做了让步，说，把孩子打掉，就原谅她。你妈又一次拒绝。外婆终于没办法，才把你妈赶出了家门。可我知道，外婆是舍不得你妈离开的。即使村里人都把你妈当成罪孽，当成了罪人。可外婆还是把她当女儿的。外婆只想让你妈知道犯的错，她只想听一句认错的话，可你妈却不知道呀。
在你妈被赶出家门后，外婆还是后悔了，她和外公将整个县城找了个底朝天。可他们年迈的身子实在吃不消，就放弃了。你妈也就四处漂泊，终于被一个ฐ好心的老人留แ了下来，并且顺ิ利的产下了你。也许是缘分吧。我和你妈的相遇也是个有栏杆的地方。你妈说，她还是忘不了那ว个男人，所以她经常去有栏杆的地方等你爸。我们见了面，我们聊了很多。那时你已经出生了，也可以走路说话了，长得很可爱，我们都非常喜欢你。我把你妈接到我家，你妈呆了几天还是回去了。不管我怎么劝说，你妈就是不愿承认错误。因此我也没办法。但你妈说告诉了我她的住址，可千叮万嘱不允许我告诉外公外婆。于是我只要有空就来看你们，同时也带着你的表哥来玩。后来你妈就去世了。你就来我们家和我们一起生活了。接下来生的事你也知道的一清二楚。现在你全明白了吧。
又是一个无声的夜。像死了一样的寂静。
现在你全明白了吧。多么简单的一句话，想来有些可笑。李明远攥紧的拳头，手心里早已经冒出了汗，湿湿的。手指关节咯吱咯吱的出微响，纸尖上隐约可以染上了淡紫色。脸角在抖动，眼睛里似乎像无边无际的大海蕴藏着惊天动地的杀气。喉咙里痒痒的像要吐出虫子来，说，“那ว姑妈，你告诉我，他在哪里，叫什么名字，我去找他报仇。”
“孩子，你别冲动。你妈在临终时告诫我一定不能ม让你做傻事。她再三吩咐我，你知道了所有的故事也不要为难你的父亲。因为她到死都深爱着你的父亲。你不可以违背她简单的心愿。”
“那你说，他到เ底在哪，叫什么เ？”撕裂了喉咙的声带，犹如半夜乌云里杀出重围的一道闷雷，把天空四分五裂ฐ，电火燃烧了半边天。清寂的黑夜里，一次挨一次传来像来自谷间回荡起的愤怒回音。
“我从来没见过他一面。他叫什么，你妈到死都没向我提起过，，我不知道。我这里有一张照片。你妈在临终还紧ู紧ู捏在手心里的照片。你拿去看看吧。”李明远接过照ั片。照ั片还是有多年前照的，黑白色。保存的安然无恙，像是从博物馆里取出来的。照片上的人的确很年轻，也很俊朗。可不知哪根脑神经的反感出错，视网膜里呈现的倒影是那么的难堪。眼前像是被突如其来的烟气遮住，视线模糊地看不清东西。空荡荡的脑袋里像是浸满了水银，水银缓慢得从神经中枢流出刺痛的痕迹。李明远像是不能控制心魔，将手中的照片五马分尸。一块块小碎片像是无关紧要的垃圾被扔在了地上。脚不听使唤的像是丧失了重心踩在照片上。他说，要是有一天，我遇见你，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孩子，为什么เ要撕掉它，上面的那ว个人真是你的父亲。要是有一天，你遇到เ他了，这可是凭证啊。”
“我没有父亲。”说完，就冲出了屋子。跑在桃树下，手已经落在了粗糙的树皮上，将李明远的手撕开许多裂缝，血肉含糊地黏合在一起。桃花像是被风神施了魔法，撒落了一地。一片片整齐了排列，就像一群坠落在人间快要死去的天使。
“我没有父亲。我没有。”李明远颤抖的手上的血沿着指尖还在不停的滴。鲜ຒ血像河一样浇灌到เ泥土里，根系达的吸收。钝ๅ了一会，对着天空吼到，“我为什么要有父亲？他什么เ都不是，他什么都不是，我不要父亲。”
林姑妈的心痛得像是被乌鸦撕开肉大口大口的吃到肚子。追上去，手想拉住李明远，却怎么也抓不住。她多想抱住这个ฐ孩子好好的让他哭一场，让他在她的肩膀好好的泄情绪。她知道他很缺少爱。从小就没有父爱。惟有的一点母爱也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可是好多事自己้真得无能为力。林挂名走到桃树下，跪倒在墓前。好久ื都没有站起来。她含着泪说，妹妹你为什么要走得那么早，你睁开你的眼，看看你的儿子。你怎忍心让他承受创伤，让我负起责任，你好狠啊。